东方鱼肚白渐大,天开始现出了蒙蒙亮,县牢外面,一道暗影快速闪进了牢内。
孙父靠在潮湿发霉的墙壁上,苍老的脸上满是希冀看着一旁闭目养神的孙岩:“岩儿,你想想办法,难道咱们一家人就要这样枉死不成?”
“是啊”孙母哭哭噎噎道:“听说咱们这罪名是要砍头的,一刀下去,没了脑袋可怎么活啊,岩儿,你一定要想想办法,爹娘辛辛苦苦拉扯你到这么大,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县牢里不成文的规矩,凡是进来的犯人要是拿不出孝敬的东西,就得挨上十鞭,
当时一进牢房,孙家二老被那衙役拿出来的长鞭上的倒刺吓得魂飞魄散,更别说直接瘫软在地的孙绣了。
刑具面前,亲情似乎比纸更薄。
为他们挨了三十鞭的人坐在那里,闭着眼:“为人子女该做的我已经做了,至于你们说的冤不冤,又有什么重要,现在是知县大人一定要把罪名往我们身上安,我们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你们又何必指望我来痴人说梦。”
孙家二老略尴尬的看着孙岩身上遍布的血迹,只觉得他心里有嫌隙才不愿意出主意,开口道:“岩儿,我们不是故意要让你替我们挨那些鞭子的,我们只是年纪大了,担心自己撑不过去,毕竟你还年轻,你能,”
孙岩面无表情,淡淡道:“养儿防老,若是得不到好处你们又岂会生养于我,前几日我伤重,若非顾念我在码头上的工作,若非缪风愿意出钱给我找大夫,你们早就为我准备后事了吧,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没必要都说出来。”孙岩从小就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贫穷之下的某些所谓亲情,就像一个看起来美丽的泡沫,一戳就破。
孙家二老老脸通红的看着孙岩,一时说不出话。
孙绣在一旁,也埋怨道:“大哥,我是女孩子,我身上要是留疤了还怎么嫁人,你是我亲哥哥,替我挨十鞭怎么了,你如果不在意我们死活就算了,但是我们是一家人,我们现在要死了,你也绝对独活不了,现在自作聪明可没什么好处!”
孙岩睁开眼,缓缓看着她:“你一句哥哥,我就得为你挨鞭,你一句哥哥,我就得陪你去死,这就是命,现在我心平气和的接受死亡,作为罪魁祸首,你有什么资格向我抱怨?”
孙绣想起孙岩早先的警告后悔不已,想要继续说什么,突然听见走道上的脚步声。
孙绣面色一白,顾不得再抱怨了,颤抖道:“大哥,他们是不是又要来用刑?”
孙岩看向牢门外正在开门的两个衙役,淡淡道:“不是。”
然后,他目光落在其中一个衙役手上的酒壶上,眼眸一闪。
孙绣顺着孙岩的目光看过去,看着那两个衙役诡异的笑容,心中升起恐惧:“你们要干什么?”她面露惊恐,说着身子不断往孙岩后面缩。
两个衙役打开牢门,看着年轻清秀的孙绣,道:“小妹妹,知县大人可不希望你们能活过今天,我们也爱莫能助。”
“不不不,我不要死!”这话印证了孙绣的猜测,“我还这么年轻,我才不要死!”她疯狂摇着头挣扎起来。
她飞快往那打开的牢门跑去,却被其中一个衙役扯过头发。
她痛得尖叫:“救命,咳咳,”口中冰凉的液体入喉,被人粗暴灌下了一杯酒,然后被重重甩在地上。
“呕!呕!呕……”她不顾身上疼痛,面色惊恐伸出手指塞进嘴里欲呕,却怎么也呕不出来。
孙家二老也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和孙绣反应一样拼了命往那打开的牢门跑,两个衙役一脚就将两人踹到墙上撞得口吐鲜血。
“老东西,这把年纪了还不老实!”他们边骂,边卷起袖子,在两人脸上扇了好几个巴掌,才灌下两人毒酒。
回过头,正欲一起把那最后一人解决了,却见孙岩已经挪到牢门前,拿起地上的酒壶,仰头一饮而尽。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从没见过这般痛快的。
倒是一时诧异,随即摇摇头走了出去。
他们重新锁上门,看了那饮完酒闭眸静坐的孙岩,倒是真欣赏看了一眼,好心道:“知县大人不希望祁辰给你们什么所谓的清白,所以你们会在祁辰审问你们的时候毒发,也就是一个时辰之后,还有两刻钟你们就会被压去菜市口,好好珍惜一下最后时光吧。”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孙岩静静靠着牢门边上闭眸不语。
他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所以他相信这世上所谓的冥冥中的一切,其实都有迹可循。
听完春风楼一事,他就知道如果孙家会被这祸事牵连,只可能是因为孙绣话中涉及的两个官差。他警告孙绣不准出门,便是要切断孙家与这一切的联系,只要断了联系,他相信祸事想寻也寻不上孙家,只是到底他没拦得住孙绣。
如今在这人生的最后一刻,他唯一不明白的只有从来不敢违背他的孙绣,好端端会跑去县衙找死,当然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望了眼狭窄恶臭的牢房,端起身边刚被狱卒放下的饭菜。
孙绣哭得一脸泪水,不可思议看着他竟然在吃饭:“大哥,你这时候怎么还有心情吃饭,我们快死了,呜呜,你知不知道我们要死了!”
“你有心情嚎,我为什么没心情吃。”孙岩端着碗,平静道。
“你……”孙绣恨恨的瞪过去,却瞥见过道里走来的一个人影。
她恍若做梦,发疯一样冲到牢门前:“缪大哥,救救我,我不想死,呜呜呜,缪大哥,我不想死,呜呜呜……”
孙岩夹菜的动作一僵,听到孙绣哭得哽咽的声音,转过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只隔了一个牢门距离的缪风,对视许久。
“你也是来送我上路的?”孙岩突然道。
没理会旁边疯狂挥手的孙绣,缪风站在牢房外,看着他:“我不能让你成为伤害他的棋子。”
孙岩听到这话沉默了一瞬,虽然不明白那个他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孙岩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继续端起手中碗吃饭:“本已恩断义绝,想不到还能得你亲自送行。”
缪风看着他无所谓的模样,也没什么反应,将怀中的擦伤药拿出来,放到他脚边,转身向牢房外走去。
孙岩的余光看着他转身的动作,终是深吸一口气,闭眼道:“大哥。”
那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被孙绣大声哭喊的声音掩盖,但缪风还是听见了,停下来,隔着一扇牢门看着他。
孙岩撑着牢门艰难站起来,握紧了牢栏,看着他,半晌复杂道:“还是兄弟吗?”
牢内小而窄的高窗泄出的天色微明的微光,依稀可看出孙岩一身狼狈血污。
缪风静静看着他,没什么反应。
他忍不住垂下眼,自嘲一笑。
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落在他的脸上,擦去那脸上鞭痕的血迹,淡淡应道:“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