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近在咫尺之贴,容珏低眉沉沉看着她,没有说话。
慕清颜满眼嘲讽:“正所谓为功名走遍天涯路,历朝历代皆异地为官,何知县祖籍在这浦溪县,科考入仕后,却依旧知在了这浦溪县,虽然当年一句缺员为困,特例知行,掩饰了过去,但这话我不信,相信世子也不信,而何知县更是从知浦溪县开始便与漕帮勾结,一心一意发展商业,年年政绩皆优,也不见升迁,如今发展商业十六年有余,城东码头漕船数多达四十余艘,世子不觉得奇怪?显然这何知县有问题,这浦溪河道也有问题,世子要想凿开江州铁桶,需得从这浦溪商户开始,一份浦溪县详细商贾名录,还比不得一个对世子你无关紧要的颜公子?”
犀利清冷之语一句句落下,容珏迎视她双眸:“成交。”
慕清颜见他答应,将桶内一直紧张攥起的手松了开,低头看着掌心里几道深刻月牙印痕异常醒目。
容珏目光落向身旁那凳上的精致衣物上,挑眉道:“颜公子一事算是成交,不知前几日清风楼一事,慕姑娘该给我一个什么交代?”
慕清颜掩下长睫的眼中闪过讽刺,她就知道春风楼一事容珏不会放过她。
“罗衫质软,缎料柔滑,小衣绣工更是上乘,你颜公子身处这与外世隔绝的云安寺,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倒还能用得上这样好的面料,甚至比之京中贵女所用更佳,看来云安寺的人对你不错。”容珏淡淡说着。
说到这儿,他将拿起的衣物放下,眸中似意有所指看向她:“可见,他对你也很好。”
两人目光交于一处,不用言明便知那人是谁。
自己的身份瞒不过,祁辰的身份他也应该猜到了。
她仰起头,露出纤美的脖颈,上辈子就知道这男人心肝都是黑的,看着他的眸色越冷:“世子想说什么?”
容珏低头轻笑一声,两指修长白皙捏住她的下颌,细细打量着眼前美丽的面庞:“容堪国色,肤如凝脂,顾盼眸波生春姿,不得不承认慕小姐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只是,”他眸中乍凉,语气生淡:“一个闺阁女子不遵闺训,不守妇德,与生父作对,以女子之身称霸津淮西路商业,又私交江州大营将领,无端招惹于我,招惹祁家嫡系血脉,这样一个心思太多的女人,若嫁男儿,实非良配!”
他指腹微用力,向上托着她的下颌,她偏过头任下颌被那凉薄的指尖划出两道红痕,直到心头痛楚平复下来,才回过头嘲讽道:“世子今夜便是特意来嘲讽于我?”
容珏手腕高抬看着她,只见他手指间一管青竹映目:“京中千金一方的花蜜罗,上等催情之物,慕小姐今夜准备为谁用?”
慕清颜视线落在那青竹小管上,正是屋外青竹风铃上所坠之物与那一旁衣物混合起来,正时不时散着催情之香。
想到两人此刻正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的窘境,她眉间乍冷,飞快抄起一旁凳子上那些衣物浸入浴桶之中。
此香惧水,一入水则香气不溢。
起初她就准备沐浴完,将那些衣物扔入水中,即使祁辰来了也没什么大事,方才只顾着与容珏纠缠,一时心神俱乱,竟忘了这花蜜罗的事情。
“看来慕小姐果然精通药理。”
容珏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双眸微凛道:“春风楼一事我可以不做计较,但是慕小姐需答应我不再与他纠缠。”
慕清颜将衣物悉数浸入水,这才抬头看他,见他眸中凛色,面上一片嘲讽:“天下人皆知平南候世子尊贵清傲,世间一切皆入不得眼,倒没料到对祁家人却这样特殊,此刻宁愿自己吃亏也怕我果真勾搭上祁辰!”
话落,她面上嘲讽里又暗藏一片不让人察觉的复杂痛楚:“那么敢问一年前,世子与那陆婉在香潭山一夜过得如何?小女子犹记得盛京皆传那一句,小烛弄影清宵半,巫山夜雨洗归迟,听起来真让人浮想联翩,想必世子那夜是极其快活,温柔乡里乐不思蜀了,可我若没记错,世子与那陆婉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便是在一起也充其量是无媒苟合,怎么世子这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就容得下陆婉勾搭你,就许不得我勾搭祁辰?”
“慕小姐的嘴当真犀利!”容珏看着她,似讽刺夸奖道。
慕清颜冷笑:“世子过奖!”
心中隐痛越剧烈,手下一个用力,将水中那衣物往空中一抛,水光四溅,裙纱缭绕,只几个眨眼间,她已经穿好一身宽大僧袍,站在浴桶边面色清冷似冰看着他。
“世子说我之前,先看自己是否干净,毕竟您腰上荷包绣得可真是别致的紧!”
容珏并不爱繁琐,今夜更是穿得莫名的素净,一袭白色锦袍,衣襟边仅用不显眼的暗纹装饰作罢,腰间无玉,无配饰,却独独挂着那陆婉所绣荷包!
其间情意不言而喻!
想必若非陆婉出身太差,不配入京中贵女之圈,容珏怕是早娶了她吧!
心中一番痛楚如潮水蔓延,屋外皎洁月光落进来,折射她眼里泪光晶莹闪烁,她抬脚欲逃出这令她痛至窒息之地。
只是方走至门前,还没来得及踏出门槛,她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一软,竟无力朝地上瘫倒而去。
用袖中银针刺入指腹,疼痛使她警醒过来,骤然意识到什么,她抬起头震惊道:“你竟然下药?”
“知你通药理,吃了一次亏,再见你岂有不备药之理?”容珏平静看着她,没有否认。
她气极:“我没料到你竟然这般小气,给你下个麻药,你也要还回来!”她手掌攥紧门沿,眸中带怒,欲扶着门起身却毫无力气。
容珏看着她在地上费力挣扎,却怎么也站起不来,垂眸道:“你当日可不止给我下麻药这般简单。”
慕清颜恼怒不理会他,额头挣扎出虚汗,却始终不能攀着眼前门板站起来。
“当真不愿意离开他?”容珏看着她徒劳挣扎的倔强模样,蹲下身,拧眉又问:“当真喜欢他?”
慕清颜心口一痛,抬起头看着他,额头汗珠一颗颗滚落面颊:“我当真喜欢你,你信吗?”
容珏皱眉:“别闹。”
慕清颜自嘲敛下眸:“你既不信我,何必还来问我。”
她压住心底如刀割的痛楚,直把袖口所藏银针上移,直刺入指尖,刺痛让她眉心狠皱,然后抬头嘲讽看他一眼,却是已然有了力气一把推开他。
他身子一斜,被推得差点倒地,莫名看着眼前似怄气的女子。
宽大的僧袍,下摆略长,她赤足而行,莹白小巧的脚板摇摇晃晃,时不时踩上那下摆一下,看起来狼狈至极,又……可爱至极。
容珏狠狠揉了揉眉心,只觉这突如其来的想法真是疯了!
门外跌跌撞撞之声不断,突然传来“噼啪”断裂之声,他骤然想起什么,眸一沉,起身大步往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