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超和祁辰差不多大,身量也差不多,按道理像祁辰这么白嫩的少年,周超这种干惯粗活的,怎么都打得过,但周超就是觉得面前的人看着他时,像是一座山压在身上动都动弹不得!
冷不丁一个拳头又砸在他下颌,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怒火中烧,在祁辰那手腕抓出几条血痕:“祁辰,你爹就是个一无是处,靠脸吃饭的男人,全村子都知道他丢尽了男人的脸,他读过书吗,会认字吗,你多大了,家里这么有钱,却连私塾你都没去过,老子写个狗屎,你他娘的都当黄金认的鸟货,你有什么不服气,只有我大哥那种读书人才值得人尊敬,你就是打死我,也改变不了村子里都知道的事实,你要道歉,行,要是哪天你真能超过我大哥,老子肯定给你道歉!”
祁辰身上也到处都痛,沉脸,揪起他的衣襟:“要是我中了秀才,记住你的话!”
说完,他转身就走。
周不可置信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是回村的路,是去县里的方向。
祁辰这私塾都没上过的人,这是要去乡试?
几日后,阳光烈灿灿。
祁辰站在岸边,眉目沉沉,将手上报帖扔在周超带着淤青的脸上。
那泥金帖子上折射着的光芒,刺得周超眼睛生疼。
愣在原地,低下头,盯着那帖上的内容!
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祁辰冷冷看他一眼,转身。
前面小路上的身影,清姿隽爽,儒雅翩翩,让他身体猛然一僵。
报帖一下来,他知道自己肯定瞒不住。
但是他不想……下意识将手腕的伤往袖子里缩。
祁默琼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没有出声,上前两步,拉过他的手,离开。
屋内,案香袅袅,熏人心静。
“跪下吧。”祁默琼站在一旁,开了口。
祁辰看着桌前供奉的排位,跪了下来。
祁默琼看着他,十一岁的少年,俊秀的眉宇间尽是稚嫩,薄唇微微有些泛白,黑亮如墨的眼神里一片愧疚不安。
祁默琼俯下身,和他的目光对视:“知道错在哪里?”
他声音低沉,带着严肃,像座山压下来。
祁辰忍不住睫一颤,低下了头。
隐约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的余光瞥见地上蒲团前的袍摆离开了片刻,待眼前晕出一片黑影,一只温暖修长的手掌开始脱下他的衣服。
他身子向后缩了一下,却被手掌禁锢住,衣服脱到一半,半身淤青的伤痕露出来。
祁默琼看在眼里,深邃黝黑的瞳仁深处收缩了一下。
然后把那衣服彻底脱了下来。
把手上的药膏一点点抹在那伤口上,祁默琼在那伤口上轻轻按揉:“瞒了几天不敢让我看见,药也不敢擦,以前还有你母亲护着你,怎么这次不敢让她知道,是不是明白你犯的错让你母亲也护不了你,什么事不好解决,非要动手。”
祁辰青涩的面上不安,却仍旧道:“他欠揍,而且他也没好到哪儿去。”那话里带了丝孩子气。
十一岁的少年仍是有些冲动的。
祁默琼看着他赌气的脸一眼,手在那淤青上重重一按。
祁辰忍不住低嘶一声,抬头小心看了眼祁默琼面无表情的脸,继续低下头不敢说话。
“不过几句骂语,就让你忍不住动了手?”祁默琼盯了他半晌,道。
祁辰错愕的抬起头。
祁默琼看着他:“你以为我想知道,你们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瞒得住?你堵得住一个周超,难道还能堵得住整个天河村,嘴长在别人身上,你只能做好自己,问心无愧罢了,更何况,他们说的并没有错,我的确是身无分文来的天河村,要不是你母亲,我并不知道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而且就算他们说得不对,那又如何,别人的嘴我管不住,别人的话我也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我在意的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因为这样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被人揍得一身伤回来。”
祁辰眼里闪过狼狈:“父亲,对不起。”
眼前人只到他的胸膛,清俊英挺的小少年,像是一个做错了事委屈愧疚的雏鸟。
祁默琼将药膏放在一旁,将他身上的衣服穿好:“知道为父以前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
祁辰摇头不知。
“是我让你祖父记得赶回来参加我的及冠之礼,”祁默琼眼底浅波动荡:“他的沉默。我没有看懂。”
祁辰抬眸,怔怔的看着他。
祁默琼闭眸抱着他,下颌抵在他头顶:“祁辰,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此生只希望你能一生平平安安。你祖父走的那年,我十九岁,他临行前,我希望他赶回来看我及冠,那时候,他没有回话。知道后来传回他的死讯我才知道,他那时沉默的意思,我送他上的马,看着他出征,我担心他可能会受伤,会生病,却从未想过他从来不能回来,不是战事紧急,不是敌人凶猛,只是因为他姓祁,他就注定不能活着回来,他知道这个结果,所以对于我的开口,他无法开口回答我,曾经你祖父是我的一切,现在你是我的一切,祁家人为世所不容,盛京是一个充满杀机的囚笼,作为一个儿子,我眼睁睁看着我父亲死在里面,作为一个父亲,我实在不想再让我的儿子再去重演一次悲剧。”
他合拢在那年轻的脊背的手掌微颤。
祁辰跪在地上,垂睫狠狠颤了颤,抱紧了身前之人:“儿子保证,此生绝不入盛京。”
他声坚决:“儿子一生陪伴父亲左右,绝不离开浦溪县半步。”
……
堂屋里,宽阔敞亮,上座,一身缎青官服之人,端茶与祁默琼对饮。
院子里,挑夫抹着热汗,身旁一个个红木箱子鲜红绸布耀目,打开的东西,引来了门外一堆村民的围观眼红。
屋内,何知县试探笑道:“本官真没想到,祁先生真是好本事,竟然教出这样优秀的儿子,知祁先生尚未为子定亲,本官家中那独生女也未曾婚配,本官是真希望有这样一个好女婿,就是不知道本官有没有这样的福分呐?”
他放下手中茶,眼中精光慑人,看向祁默琼。
祁默琼眉目淡静,端着茶杯的手不动,只眼一侧,朝身旁站立的祁辰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