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路远,一辆马车从西郊行至东郊,停在一宅子外面,上面下来一个正值妙龄的少女,本就普通的面容有些呆滞,又有许多疲劳,只有一双攀扶在扶手上的手异常白净可爱。
“梁姑娘,送到这里便好了么?”车上的阿武,有些关切的问道。之前与梁恬在一起做事,总能感觉她身上的那股倔强的劲儿头,衬得人总是精神奕奕,让人格外的喜欢。今儿个却因为这店铺早早夭折之事,显得心事重重,任谁也看得到她眼里的失意。
“这里就好了,一会儿我再与堂哥回去便好了,你快回去吧,今日你不是还要回乡下去看看如兰么,也替我问她好。”
“那我便走了,梁姑娘保重。”阿武说着便调转了马车,只听得‘驾’的一声,马车便已走远。
阿武走后,梁恬终于收敛了情绪,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碰见几个伙计正拿着火红的喜字到处张贴,看见梁恬来时,竟意外的都作了揖,说声‘三姑娘好’。
梁恬十分意外,又不得不一一回应,绕过屏风进到院里来时,被这里的变化也有些吓到了。
这本是梁显置办的小院子,梁恬来过一次,那时梁显刚被遣回了老家,怀安也是初次接手这里,故还是梁显布置的样子。
如果说梁老太爷喜欢在方圆之中取一处焦点斗艳,那么梁显的爱好便是搜罗世间万千奇珍异品来群芳争艳。一间小院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盆栽,又是四月,正是群花争艳之时,当时看得梁恬眼花缭乱,而现在这些竟都已经不见了。
“恬妹妹来了,方勇已都和我说了,那掌柜不做也罢。啊···那个瓶不是放那个房间,搬这间屋里来。”怀安说着便在前面给那伙计带路,手里有活,眼睛也得盯着物件的搬运,等把那瓷器瓶儿好了,才出来顾得上梁恬,“妹妹,等等我吧,我这里忙完了再找你说话。”
梁恬只得笑着应了,便朝着正堂里走去,说到底这已经是怀安的院子,虽是堂妹,也没有造次的道理。堂里已经安置的差不多了,椅子上的油漆还有些没干,是新做的。
绕着这正堂走了一圈后,一个个喜字格外耀眼。梁恬突然想到了那张家姑娘,当年怀安去下聘时,匆匆见过一面,现在已有些记不清长相了,只有嘴上那一抹红色格外刺眼,想必也是个张扬女子。现在这般辉煌的嫁进来,也不知是幸与不幸,也许再熬些日子,总会出头的。
再看屋外四处忙碌的怀安,自大伯那件事以后,怀安的行程总是匆匆忙忙的,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老太爷提拉着到处走动。以前的那个谦谦公子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候,对着下人的脾气越来越差,对事的耐心也越发的不够,不知道他头上的那根线何时会崩掉。
天气渐晚,堂里已有些看不清,梁恬便踱步到院子里,怀安也刚好忙完过来叫梁恬回去。
血染一般的夕阳,刺得梁恬有些睁不开眼睛,好在时间飞逝,不一会儿便落了山,接着是虫鸣蛙叫,到衬得周围寂静可亲。
“初夏的傍晚总是宜人的,你还记得以前有一次,我们几个贪玩,绕到后山里的池子边去捉萤火虫,你还丢了一只手绢的事吗?”怀安似是回忆起了以前,眼里含着笑看着梁恬。
“记不太清楚了,兴许是有过吧。”梁恬本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以前总是在跟着大孩子玩,这些他们还记得,自己却忘了的事总有许多。
怀安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望着外面的夕阳说道,“那件事,你也怨过我吧。”
“什么事?”明知故问。
···一阵沉默,怀安到底没有再说下去,有些事让它就这样被淡忘也是好的。
西北山上的宅子,亮的像是夜里的指明灯,门前的两个大红灯笼照着,阴影处显得格外狰狞。
梁恬脚还未落地,门房里便有人过来接着,一口一三姑娘,也不管往日有无恩怨,如今是什么都没有了。
好似一个贵人,梁恬被迎了进去,按例总要去老太爷那里坐一下,又担心正碰见吃饭尴尬,正犹豫着的时候。门房却不犹豫,直接打了灯笼,引着梁恬过去,想必是被吩咐过了,也省得烦恼,随他们去吧。
正屋里,梁老太爷果然正在用餐。梁恬还未到时,旁边候着的婆子早已去拿了两套碗筷过来,一副是自己的,一副怀安的。
“爷爷,我回来了。”
似是生气,梁老太爷并未像往常一般留个好脸,“现在到知道回来了,听说你这是被人辞了。”看着梁恬许久未回答,又添了一句,“坐下吃饭吧,本来也没指望你什么,说出去倒像是被家里逼的。”
“没有。”无论是表的,还是里的,梁恬出去这一趟可谓是什么都没得到,还做了许多违背家里的事,哪里还有什么底气说些什么。
“好了,吃饭不要哭丧着脸,倒像欠你的一样。”说着又看了一眼正进门的怀安,便对着怀安说道,“你也坐下一块儿吃吧,你娘那儿我已经派人去说了。”
“好的,爷爷。”
“那院子怎么样了?”梁老太爷说。
怀安本要去夹菜吃,听到老太爷问道自己,便停了筷,一本正经的回道,“都快好了,只是等漆干还需要些时间。”
“那便好,张家那边也去瞧瞧了吗,你爹不争气,你自己要多担待点,舅舅那边的亲戚可都请到了?”
连珠炮似的问题,偏偏缓慢的说了出来,更压得怀安喘不过气了,也不知道那一个先说会如意,便按了顺序一一回了。
三人饭食吃的清静,只有偶尔的问答,不一会儿便有停筷下桌的意思。
“你明日便回浣花园,那东郊铺子不要去了,整天和一个客栈的老板搞到一起算是什么回事,让人嚼些舌根。”
本要离席了,梁恬没有想到老太爷会冷不丁的说这么一句话,顿时面红耳赤,好在梁恬背光,才没有让人十分注意。只是这又是谁来嚼过舌根,这样想着便看向了怀安,他是决计不会做这种事的。这事情再去计较也没有用了,当时本是险棋,如今走成这样,也是能预料到的。
“嗯,知道了,爷爷,我就先回去了,免得母亲担心。”
老太爷没有回答,只挥了挥手,便让梁恬走了,却跟怀安继续说话。
梁恬接过婆子递过来的灯笼,踩着碎步回自家的院子里。天上的月亮明净如镜,到显得手中的灯笼黯淡,索性吹了灯笼里的火,就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的回了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