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淡和小花妮没有再遇到任何阻拦，顺利登上小船。

刘淡站在钓翁身后，因为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身上微微在颤抖，小花妮恬静地站在身边，没有打扰二人。

钓翁放下手里的鱼竿，缓缓摘下啊头上的箬笠，立于船首，慢慢转身，怔怔地看着刘淡。他白须银发，目光炯炯有神，眼眶逐渐红润。

二人相视伫立良久，刘淡嘘了一口气，缓缓走上前去。

钓翁微微张开双臂，三百年了，他最得意的师侄再度出现，他知道，这位师侄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是该给一个轻轻的拥抱。

刘淡走到钓翁身边，突然跳起来，对着钓翁的脑门上狠狠敲了一个栗壳。

“哎呀。”想是打得不轻，钓翁吃痛地发出声音。

小花妮抓抓脑袋，这是什么情况，这位老人修为如此之高，牛蛋怕是找死吧。

谁知钓翁挨了一栗，并没手生气，反而将双臂张得更开，怀抱张得更大。

刘淡紧紧抱住钓翁，像个小孩一样的委屈，嘴里念念自语道：“你为什么不回蜀山，你为什么不去找我，为什么不回蜀山，什么不去找我······”

虽然刘淡知道，以当日蜀山的境遇，就算他这位师叔张志和赶回蜀山，也无济于事，只是心里仍难免有一些不甘心。

张志和没有回答，轻轻拍了拍刘淡的后背：“孩子，苦了你了，我们先回去吧······”

辽阔的江面之上，一条乌蓬小船，无帆无浆，朝着岸边疾驰而来，留下船后一道长长的水波，向着二面漾开。

西塞山下，桃花溪旁，一处简单的茅屋之内。

张志和引刘淡和小花妮随意坐下，自己拿了两壶酒，递给刘淡一壶。

在幽暗的烛火之下，缓缓忆起当年的事情。

张志和性情闲散，自在逍遥，不喜欢蜀山的各种规矩教条，很早便隐居山林。

此山名为西塞山，山下的江水名为桃花溪。

全天下知道他隐居于此的人不超过五位，而当年年轻一辈中更是只有刘淡与潘艺儿知道他的住处。

三百年前，张志和突觉体内气脉震荡，灵力涣散，实乃大凶之兆。感觉到蜀山或许出现天大的变故。

于是彻夜兼程，身不落地，赶回蜀山。

由于西塞山实在过于偏僻，路程较远，张志和赶回蜀山之时，蜀山已被大火烧了透彻，兰溪大殿坍塌过半，一片狼藉，各同门师侄都已面目全非，无法辨认。【清风剑】不见踪影，他便知道师兄已遭遇不测。

再后来他便遇到老槐树被瑶光派追杀，便救下了槐树精，寻了一个偏僻的地方，以【紫玉裳】为基，建立了一片虚空之境。

回忆到这里，张志和抿了一口壶中的酒，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刘淡身旁的小花妮。

“这位姑娘，你的灵力为何会跟【紫玉裳】如此相像？”

“前辈，您三百年前所救下的槐树精是我父亲，或许因为我跟【紫玉裳】相处甚久，成精之时，受了一些它灵力的影响吧。”

小花妮安静说道。

张志和点点头：“原来也是故人之女。”

“蜀山当日出现了叛徒，在晚宴上下药谋害众人，又偷偷带着十八修仙派的人穿过伏仙大阵，所以我们才会被杀得措手不及，一败涂地。”

刘淡忿忿说道。

“我也一直在想为何蜀山会遭遇如此惨败，那叛徒你可知在何处？”

“我已经大概猜到叛徒在哪了，他仗着我们蜀山旧典，现在创立了一个新的门派。老家伙，你只需要助我恢复灵气二脉，我便立马去一剑杀了他。”

张志和摇摇头：“我方才见你时，已经暗中看过你的二脉，你二脉尽毁，现在体内是师兄以大道之气，为你逆天灌输的一丝灵力，你恐怕无法在修灵或者修气了。”

小花妮担心地看着刘淡，刘淡这么远过来寻找这位师叔，就是想能恢复到从前的状态，可是现在，这个打击一定很大吧。

刘淡喝了一大口酒，对着张志和狠狠翻了个白眼，嘴里蹦出两个字：“垃圾！”

张志和有点不好意思：“咳咳，这世上自古便有许多逆天改命之事，说不定等机缘到时，你也可恢复二脉，也不可知。”

“我前段时日在外遇到了······遇到了潘艺儿，按道理她被三昧真火焚身，应该已经灰飞烟灭，你可知是和缘由？”

“是昆仑的黄泉和碧落。”

“二位仙人？”

“是半仙，当年二人得知蜀山变故后，也匆匆赶去，可是为时已晚，他们自知无力回天，只能拼尽全力保住潘艺儿魂魄，据说为此还去地府大闹了一场。才助潘艺儿入轮回。

破镜那个王八蛋，担心我去瑶光寻仇，每次都将潘艺儿的转世收入派中，让我缚手缚脚。”

刘淡笑了笑：“不管如何，她现在还活着就好，我一定会给师父，还有所有逝去的同门一个交代的。对了，破军剑呢？”

“你怎么知道破军剑在我这里？”

张志和不解，当年他在蜀山虽未发现清风剑，却找到了破军剑，破军虽不是上古神器，却也是天下不可多得的宝剑。

刘淡从怀中掏出师父留下的玉佩，扔给了张志和。

“这是师父临死前给我的。”

西塞山下，桃花溪旁，雷霆震怒，沧海凝霜。

破军出，沧海凝，雷霆怒。入海为蛟，见山成虎。

“师兄已经料到了我会去蜀山，也会寻到破军剑将之带回来，或许我们今日相见，也在师兄的计算当中。”

张志和将壶中的酒又喝了一口，同时双指指着门的方向，门应声而开，门外突然狂风四起，吹得刘淡和小花妮睁不开眼。

一道青光闪入，一把剑疾飞进茅屋，斜插在刘淡身前的地上。

刘淡看了看地上的宝剑，剑身三尺，剑韧五寸。可是三百年过去了，这把与他形影不离的宝剑，竟然也生满了斑斑锈迹，就如同他，现在也是废人一个。

“老朋友，好久不见。”

刘淡将壶中酒一饮而尽，扔掉酒壶，一手握住剑柄，想将剑拔出，这宝剑只有小半截没入地面，插得也不深啊，刘淡几次用力，宝剑都纹丝不动。

一只手不行，两只手来，最后都已经骑到剑上了，还是没用。

小花妮想像上次喝酒一样偷偷帮助一下刘淡，不料自己灵力使出，好像也不行。

这把小小的剑，竟比那一大坛酒还重吗？

刘淡无奈放弃：“时间过去太久，这小玩意儿定是不认识我了。”

张志和说道：“师兄既让你来寻找此剑，必定有他的用意，可能机缘未到吧。”

说话间，又一股浓浓的臭味飘了进来，比在水边闻到的还要臭。

这二人竟然爱吃这臭臭的东西，真是难以理解，小花妮尽量屏住呼吸，不让着臭味进自己的鼻子。

“不错啊，老家伙，你的臭鳜鱼做得越来越好了。快点快点，再多拿些酒来。”

刘淡兴奋说道，方才拔不出剑的尴尬一扫而光。

张志和从外面端进一大锅臭鳜鱼，又开了几坛自己珍藏的好酒。

刘淡夹起一块鱼，在鼻子前嗅了嗅，然后一口吃下，真是美味啊。

再看看身边的小花妮正在尴尬地笑着，那表情，笑着比哭还难看。

刘淡示意小花妮，你也来一条？

小花妮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后倾斜。

刘淡与师叔张志和便在这破旧的茅屋内，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二人虽是师叔侄的关系，但是一向关系甚好，当年蜀山之中，这位剑仙前辈最为喜欢的便是刘淡和潘艺儿，所以从不以长者自居。

这里虽然环境不是很好，但是师叔酿的酒和做的菜，真的是人间一绝啊。

小花妮撑着下巴，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刘淡和张志和边喝边聊。

二人一会儿大笑，一会儿深沉，一会儿站起身比划两下，一会儿相互赌气似的不理不睬······

自从那日在无聊山中遇到刘淡之日起，怕是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肆意的笑过吧。

如果能一直这样开心地笑下去，那该多好。

小花妮于百骨冢中成精，之后也一直待在百骨冢之中，虽接触外面的世界不长，但是她知道，父亲和柳伯开怀大笑时，一定是百骨冢中又遇见什么难得的好事了，若父亲愁眉不展，必是又有哪只妖精在外被捉了去。

她也见识过有些不好的妖精，表面上待人都是笑脸，背后却又换了一副脸孔。

刘淡引诱川临海去接触紫玉裳时，便是这样，心里实则很想对付川临海，表面上却做出一副十分恭敬的样子。

而刘淡现在与这位前辈般相处着，嬉笑怒骂，毫不掩饰，心里如何想，脸上便如何表现出来，全然没有其他的顾及。

小花妮入世不久，她吃到难吃的食物时，便忍不住摆手，看到新奇有趣的玩意儿，便惹不住高兴。

若要她反过来，吃到不好的食物要夸赞，看到新奇的玩意儿要装作漠不关心，那一定是非常难受的。

现在的刘淡，才是最真实的吧。

小花妮痴痴地看着刘淡，刘淡现在已经与张志和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一位气宇轩昂的少年和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哭一时，笑一时，当真有趣。

小花妮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她也不明白为何会这样想。

如果可以，安顿好百骨冢的妖精之后，我们再回到这里，每日钓鱼、种花、砍柴、打猎。虽然臭鳜鱼有点臭臭的，但是给我一点点时间，我一定能吃得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