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之内。
拓云公子回来的时候,将近戌时。宵禁还差几刻,夜市已早早收摊,实在没什么可以吃喝玩乐的了。
王大人此次赴任,未带家眷。他们老中青三代作伴,俱都住在府衙后院的官邸。
油灯亮着,王大人与方太医还在手谈。见小拓回来带着一脸恹恹,就问“世孙贤侄都去了哪里转悠?”
“世叔,寻鹤不消半日便把府城逛遍,传说中的三江通衢富庶古地,竟不过尔尔。”
“街道颠簸不堪,公房馆驿破败,基本设施连临北省的一个府城都不如。高楼新漆、富丽堂皇者唯酒店和青楼,数量规模倒把寻常府城比下去了。商铺市坊虽则繁盛,杂汇南北四方,蜀州白罗、青州丝絺、甘州美酒、砂州陶瓷等外州产物倒是齐全,单不见本州名产。难道除了果蔬吃食一类,就再无一点本州本府特色吗?原想在最大的一家铺子买些能留存长久的特产,带回京献给萱堂赏用,那老板却一个劲儿向我推销海州珍珠。你说说,我长途旅行到莀州来是为了南辕北辙的海州珍珠吗?直令人索然无趣。”
“哦——哈哈哈哈”王大人和方太医闻听此言都笑了起来。
“我还就不信了,找不到点这里独有的新鲜玩意儿。世叔,可否让我查阅一下本州府志?”
“就在书案上,你自己去拿。我也才刚粗粗看完。”
小拓去到一旁的书案,另点了灯烛坐下。《莀州府志》共十二卷,先浏览凡例总目。但见“第一卷:沿革疆域、乡都城池”、“第二卷:山川、形胜、风俗”、“第三卷:职官、名宦”,看到“第四卷:食货、物产”,便直接抽取了第一、二、四这三卷本出来。
大致一翻,小拓心里有所思悟。把府志仍按原次序插放回去,熄了烛火,重回二位长辈身边观棋。
“贤侄可想说点什么?”王大人头不抬,但说话总是带着和蔼笑意。
“世叔,寻鹤许是想差了。莀州这地方过于特殊。府县特产确实有,只不过市面上兴许得不着吧。”
王大人听小拓说得实诚,就把手中闲子搁置一边,起身去拿了一张辖县地图,指点着对他娓娓相告,所言正是自己昨夜通宵达旦案牍劳形的思考。
“贤侄,你算说到本府的痛点了。你适才也看到了,莀州,一府下辖五县,除了府城所在的莀县沿大江顺运河,其他四县都深居其身后腹地的崇山峻岭中,交通极为闭塞。每年这四位县令考绩述职,最远的一人须得提前十天动身方不误时。可以说这阖府的便利只被这州县同城的一小块地域占全了。”
“莀州在外名声不小,但那只是靠着商贸舟车往来盛况,浪得虚名,本州之内农工生产却实无倚赖。沿江一带多草滩沼泽,入山则耕地贫瘠。一府之出息,七成来自口岸埠税与过境商货抽厘,二成来自药草交易。此地山岭,多石少土,坡险崖陡,药草繁盛却采摘不易,更难的是山路运输。至今,外四县还有两县未通车行,穿山越岭的五尺古道上全靠人背脚量和骡马驮运。县域各色山珍,主要特产还是药草,最珍稀的一种双头七叶参,偶有少量出山也早被有心人直接收了送至京都,反而在莀州本地难得一见。”
“不妨与你多说几句,本府每年收取税钱总计二十余万贯,其中多数名目却是替朝库代征,最终留给本府的十不足一。府库穷白,各项事业难举。本地乡绅富户俟望发达,便举家外迁,外地商家亦鲜有打算长此定居者。在本州赚足了钱,但又都不愿意把钱花在本州,即便这府城也是人富城穷。一句话,尽是些过路银子和过路财神。”
唉,他这坐拥四个深山贫困县的州知府真不好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