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泰阿

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史记·李斯列传》

欧冶子和干将说，泰阿的剑气早已存在于天地之间，只待天时地利人和，时机凝聚，此剑即成。

七星龙渊已经能熟练的使用手机了，他用欧阳展淘汰下来的旧手机远远发来微信：速来！

如果周幽王当年不是用烽火台，而是用微信，可能诸侯也不会那么生气。不过诸侯可能也就不来了。

等湛卢和欧阳展赶到西湖水边，看到七星龙渊正和几个大叔挤在椅子上围观，顺着群众视线，见一个青年在西湖里游泳。

欧阳展看热闹看得开心，湛卢目光骤然锁定，七星龙渊向水里挥手：“泰阿！”

龙渊声音并不很大，人声嘈杂里，欧阳展甚至都听得不清楚，神奇的是，水里的青年却听见了，像条鱼一样扎进水里，转眼间就潜到岸边，他冒出头来时，欧阳展听见身边有人低呼：“卧槽好帅”，那是一瞬间被惊到的感叹。青年爽利的拢一把头发，当时欧阳展站的虽远，但青年抬眼时欧阳展还是浑身一震，他真切见到了具现化的――精光四射，气冲斗牛。四周的人显然受到更大震撼，都呆呆怔怔看着泰阿。

七星龙渊向岸边伸手，泰阿只是虚搭，倒也并未借力，轻松的跳上岸边。他站在水边拧衣服和头发，神情与龙渊如出一辙的淡然――做出离谱事之后的淡然。

“跳水里做什么？”龙渊与泰阿旁若无人的开启聊天模式。

“降温。”

如果说湛卢的声音是温润如玉，七星龙渊是清远朗彻，那么泰阿——标准低音炮。趁他拧干了水，湛卢这才走过去。

欧阳展离泰阿近了，看到他与七星龙渊一青一白并肩站着，身高差不多，长得差不多，惹事也差不多。仿佛看到两个七星龙渊，欧阳展有些头痛。

不过若要细分，泰阿更英气，七星龙渊更悠闲。成为众人焦点后的泰阿，有一种“西湖就是游泳池”的正义凛然，七星龙渊则是一副“反正我没游”的袖手旁观。欧阳展不禁感叹：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

6.铁英

欧冶子“凿茨山，泄其溪，取山中铁英，作剑三枚：曰‘龙渊’、‘泰阿’、‘工布’”。——《百越先贤志》

游人如织，他们看风景，也看热闹。欧阳展飞快把这对显眼的兄弟带离人群，仓促间还是搜寻湛卢给他递上一个感谢的微笑——太省心了老大。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在西湖里游泳啊！警察来问我们了！欧阳展内心OS，表面上还要维持一家之主的威严，义正言辞的坚称泰阿是掉进水里的，不过我们姑且不追究责任。警察表示你骗鬼啊！这家伙游的跟孙杨似的你跟我追究什么责任？

连泰阿都出现了，欧阳展不禁wonder他们还有几个同伴要住进来，以及到底有什么重大使命。

看看连站姿都透着刚正不阿的泰阿，欧阳展咽了口唾沫，有点不敢搭话。这很奇怪，当初见到怎么说也算他们老大的湛卢时，自己相当自在，湛卢待他如春风般温暖，就算是和七星龙渊相处，经常要处理他提出的一些挑剔要求，互相辩论一番也称得上有趣。唯泰阿话少，颇有些不闻不嗅不知的意味，静静站着时活脱一尊雕塑，气息极微弱，就算此刻是人形，周身仍笼罩着浓烈的生铁质感。欧阳展觉得难与他说话，不为别的，只是无意识间受到一种制约：直觉上认为泰阿是一个死物，跟一块铁说话有点荒唐。

与湛卢和七星龙渊相处时，明知对方不是人类，也能交往自如。直到见了泰阿，欧阳展才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物种差异。就算外表与人类别无二致，泰阿的眼神和气质也处处显现它是一把剑。

“啊……要不要坐会？”欧阳展仗着客随主便的权限，斗胆跟泰阿搭话。

“喔他不喜欢坐着。”埋头于消消乐的七星龙渊回答。

“这样啊……空调温度还适应吗？”

“32度谢谢。”七星龙渊回答。

要不是怕咯手，真想揍他一拳。

“泰阿，那个……泰阿啊。”欧阳展犹疑的叫着，这份忐忑的心情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哄女朋友。

泰阿的目光从窗外转向欧阳展，静静的看着他。被这种无机的眼神一看，欧阳展竟突然懂了铲屎官的心情——主子理我了！

“啊……那个……”在欧阳展搜索词库时，泰阿又把头转回窗外了。

如何吸引泰阿的注意！求助的看向湛卢，他正把七星龙渊丢的到处都是的书理好放回原位。

“泰阿的情况不大一样，你有什么要求，叫它名字直接提出来就好。”

“虽然我知道你们……不过他……”欧阳展不想说的太明白，他的意思是“虽然我知道你们不是人，不过他也太不像人了。”

“泰阿是威道之剑，临敌时剑气磅礴遮天蔽日，战场是他最自在的地方，不过相应的……”

“日常离线。”七星龙渊给出了一个精炼概括。

7.鸣蛇

蛇，其状如蛇而四翼，其音如磐，见则其邑大旱。——《山海经》

欧阳展读到此处不禁笑出声来。“我要是撞见鸣蛇，比起旱不旱的，保命为先，拍照第二。”七星龙渊笑道：“鸣蛇要是真想吃你，你怎么保命？”

“试试。”欧阳展还未答话，便听得这样一句。突然之间灯火昏暗，背后有大风吹过，回头看处，竟是一座光灿灿的高山，云雾缭绕，山上花草俱无，仅有各色金属，更甚有遍地黄金。

欧阳展感到胸口压抑，又隐隐听到水流，循声找去，一路上没见到一花一草一木，四周皆是金属，晃眼夺目。

忽听得一种奇异叫声。磐磐作响，连绵不绝。欧阳展将脚步放轻，小心靠近。现在那声音就在一块铜锡之后，欧阳展正要露出眼睛打探，头顶陡然一阵大风，一条冰凉滑腻的东西抽在他脸上，抬头看处，天上竟是一条蛇盘旋，翅膀带起大风，不时发出鸣叫。鸣蛇体积和形象上的双重震撼让欧阳展说不出话，此刻他一门心思想如何偷拍一张照片再悄悄逃走。他想的太美了。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相机竟开了闪光灯！

怎么可能！谁平白无故会开闪光灯？——七星龙渊会。他觉得闪光灯更能衬托自己的龙章凤姿。欧阳展惊出一身冷汗，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被吃掉了。出乎意料的是，鸣蛇毫无反应。欧阳展考虑到古生物的反射弧长度，很绅士的静候了一分钟，鸣蛇仍然自顾自的扇着翅膀。这样一来，欧阳展就迷茫了，他不知该如何存在，不知该不该跑，不知该不该死。

他想知道家里那三位大爷去哪了，虽然没见识过战力，不过怎么也比自己此时此刻手无寸铁要强。说到手无寸……铁。这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欧阳展飞快从地上捡起一片铁英，悄悄退到远处——至少不在鸣蛇嘴边的距离。

无论如何，先找到门出去再说。不过欧阳展自己都不相信这一座大矿山里会有一扇通往幸福和平的防盗门。

他坐在一块金子上，周围光芒璀璨。衬托得自己像个灰白剪影。有大串水珠掉下来。欧阳展抬头看，以为下雨了。

一只鸣蛇。黄眼珠正与欧阳展对视。翅膀上还有水珠抖落下来。

鸣蛇将颈子弯曲，欧阳展知道蛇发动攻击时就是这个姿势，大脑还没反应，身体已跳起退到左后方。谁料鸣蛇却吐出一把剑来。

那是一把通体黑色，剑身宽厚的剑。

是湛卢。

欧阳展头轰的一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不知道鸣蛇吐出湛卢是什么意思，是嫌不好吃？还是不容易消化？无论哪个，湛卢被吃掉了是真的。但他又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毕竟欧阳展潜意识里总是将湛卢剑看成湛卢的房子，如果被吃掉的只是房子那么应该不要紧，况且现在又归还回来了；如果吃掉的是英灵……本来欧阳展心里还思虑英灵能被吃掉吗，不过他很快就看到鸣蛇一飞冲天，周身瑞气千条。

妥妥的，能飞这么高的鸣蛇，一定吃了湛卢。欧阳展万念俱灰。

8.剑食

悲痛过后，是一种茫然。欧阳展在他25年人生中，从未经历过亲近之人的离去。虽然是大夫，不过主治骨科，经手的无非是腰椎间盘突出之类，极少见到生老病死。鸣蛇又叫几声，飞身要走，欧阳展却捡起湛卢，狠狠斩在它的尾巴上。

叮。有点清脆的声音。像两块金属撞击在一起。鸣蛇低下头，车灯似的两只眼睛静静注视着欧阳展。

呃。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事后欧阳展解释说。当时场面就像气急败坏的小孩丢石子。

湛卢此时与废铜没什么两样。不过欧阳展握着湛卢时在想，湛卢是什么时候被吞掉的。脑海中突然有念头闪过，那条鸣蛇尾巴抽在自己脸上时，也呈一个曲颈俯身的姿势，它是不是吞掉了什么？它从自己头上飞过去，为何自己还安然无恙？

本以为是鸣蛇不想吃自己，现在看来，怕是它当时看到了比自己更值得吃的东西了——湛卢。

欧阳展不知道，从他进入这个奇异空间，湛卢就一直在他头上方跟着。

欧阳展想到此节，心中更添悲痛。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却也毫无惧意。干脆坐在地上，手抚湛卢，呆若木鸡。

鸣蛇在欧阳展面前扇动翅膀，这突然激怒了欧阳展，他手持湛卢刺向鸣蛇，快速而坚决，“蛇，就给我趴在地上。”然而已经没有英灵寄居的湛卢只是一把普通的剑，无法伤鸣蛇分毫，反震得欧阳展手腕剧痛，湛卢脱手，蛇头如离弦之箭一般伸向欧阳展。

欧阳展没有丝毫闪躲之意，凌然不惧，一腔孤勇。电光石火间，只听得利剑破空之声，泰阿已贯穿蛇头，再化为人形站在欧阳展旁边。未待蛇身着地，又有白龙腾空飞过，一口将鸣蛇吞了进去。

白龙在空中飞舞几圈，落地化为人形，原来是七星龙渊。

9.断裂

自湛卢被鸣蛇吃掉，鸣蛇被七星龙渊吃掉之后，已经过了半月有余，欧阳展日日忧心，寝食难安。

“湛卢到底怎么样了啊！”某天，默默观察了半个月平静生活的欧阳展终于忍无可忍，这怎么说也是丢了个大活物啊，为什么他的朋友们都如此正常的接受了！

“他被鸣蛇吃了，你看见的。”七星龙渊像在说一盘火腿被吃掉了一样平常。

欧阳展这些天心里一直压着火，他搞不懂天下怎么会有这么不可理喻的事。他能从容接受家里突然来几个陌生人，甚至不是人，也能接受自己陷入奇怪空间，甚至见到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生物。这是光怪陆离的现代生活下，年轻人的见多识广。但是欧阳展从未见过对朋友见死不救还毫无愧疚。

他不好说什么，因为有愧于心，湛卢怎么说也是替自己抵命，况且如果没有泰阿和七星龙渊，他也进了鸣蛇腹中，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呢？

只是他对发生的一切陷入茫然混乱。他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撞见鸣蛇；既然泰阿能杀鸣蛇，那么湛卢怎么会被吃掉；还有，也是让欧阳展最无法容忍的：从湛卢消失后，七星龙渊和泰阿一切如常，竟像这世界上从未有过湛卢存在一样。

泰阿向来一副和谁都不熟的样子，欧阳展也没指望他和湛卢有什么感情。倒是七星龙渊，此时他一切的机智，洒脱，人格魅力在欧阳展看来都成了一种讽刺。

“鸣蛇吃了湛卢，你吃了鸣蛇，那……不代表你吃了湛卢吗？”欧阳展问出口时，突然起了一身冷汗。

“泰阿刺穿鸣蛇头的时候，湛卢已经没了。”七星龙渊轻描淡写的说，“别乱想，练字。”

欧阳展终于忍无可忍，将毛笔一把掰断，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