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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脚下的那所木头房子,昨日有个妇人在里头上吊自杀了。或许是双脚乱蹬时碰倒了烛台,火很快就绵延烧起来,又是干燥的季节,连着十几天不见一滴雨水,所以十里八乡的村民眼睁睁看着西北角飘起浓烟,滚滚不绝。

死在房里头的妇人是从外乡嫁过来的,也是个可怜人。如今人走茶凉,连个尸身也在大火中被焚烧殆尽,旁人议论起来,有多愁善感的,也难免为她抹一把眼泪。她原有个不错的娘家,家中闺名是唤作‘淑芬’二字,当初出嫁时,陪嫁的只有个老婆子,但嫁妆不算少,雇了几个挑夫一路吹吹打打,倒是没有半个亲眷露面。

后来听邻里有人嚼舌根,说淑芳是个庶出,父亲手上可有十几家米粮铺子,只是估摸着她并不受宠,这门亲事也是匆匆忙忙就定下了,到底夫家是个怎样的人,竟是一概不知。

淑芳性子恬静,脸上总是淡淡笑着,偶尔有关于她的流言吹入了她的耳朵里,她也不争辩。她的丈夫宋镇山,年纪比她小两岁,祖上传下来一座老宅子和一些土地,租给了十几户佃农,说不上大富大贵,毕竟也是闲散少爷,不愁吃喝。

少年夫妻的头几年是和睦的,三年内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取名为月儿和芽儿。正是小女儿宋芽儿的出生,给风平浪静的宋氏门庭带来了厄运。当然,这些只是同村人私下的说法。等到传闻渐渐口头扩散开,村里开始有人明晃晃地喊芽儿‘灾星’,遭人问句为什么时,他们也是有理有据——

“那女娃出生的年份不好,全国各地都在闹灾荒,饿死了很多人。”

“她就是命太硬,克得她姆妈难产,差一点死在产床上,后来淑芬好歹捡回来一条命,却是再也不能生养了。”

“宋家婆婆年轻轻就死了丈夫,宋家又是三代单传,要是不给儿子纳妾,那不就是断了老宋家的香火嘛。”

“我听他们家院里的仆妇说,宋家婆婆在那女娃出生那天就请师傅算过了,说的就是灾星命格,宋家要是出不了嫡子继承香火,自此就要倒大霉了,怕是家破人亡也有可能。”

淑芬那样温润的脾气,要是听到有人说这些不干净的话,也是会当面淬一口的。可宋家婆婆深信不疑,据说芽儿出生后,她就没伸手抱过,直到娃娃长到三四岁,也是始终冷脸,一面总在内院给淑芬难堪,一面逼迫儿子休妻再娶。

宋镇山像是钻入风箱的老鼠,两头皆有气受。说到底也是他自己懦弱,既不敢违逆了

母亲,又惧怕发妻后头的娘家势力,不想丢了与米粮铺子的生意往来,索性躲了出去,一年到头也难有几回露面,就算回到宅子里,话也不多,要是被淑芬问得急了,是要皱起眉头,耷拉下脸,挥手呵斥的,“去去去,你一个妇人别管我们男人的事。”

宋镇山自小被宋家婆婆宠溺,小指头都没怎么弯过,要说他能挣出什么别的产业,淑芬是不信的,也就有可能在外头花天酒地,养着些姬妾消遣。婆媳两人的冷战旷日持久,直到有一日,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找上门来,说了些’你家少爷已经把家里的田产和宅子都输给我们铺子当家人了’的混账话。

宋家婆婆脑子‘嗡’地一下,意识都有些混沌了,支吾了半天说不上话来。还是淑芬出面,对着有丈夫签字画押的记账本,一页一页,一笔一笔和来人查算清楚,证实了宋镇山的糊涂行为,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就把祖上几代积累的房产田地输了个精光。

陈淑芳也没了主意,丈夫躲得无影无踪,婆婆突然中风卧床,两个女娃娃也才七八岁,自己手不能挑,肩不能扛,还要应对咄咄逼人的追债人。

邻里也有人动了恻隐之心,提醒她可以回去求求老父亲。但更多的人是冷嘲热讽,一脸看戏的表情说闲话,“你看看,我之前说什么来着,宋家那个二丫头就是个灾星,他们家没有嫡子,可不就是应验了大师说的‘会家破人亡’了嘛?”

淑芳急如热锅蚂蚁,婆婆病入膏肓,嘴里囔囔念念的都是,“不能走,我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她偶尔也说些胡话,半夜里忽地破口咒骂,骂娶错了儿媳妇,骂芽儿是投胎来讨债的,当初生下来就该要掐死。淑芳擦干了眼泪,一边托人到邻村,到镇上打听丈夫的下落,一边带上两个女儿回陈家庄,想要试着问问父亲,能不能借钱救急。

陈家老爷是个生意人,因为不近人情,固执精明的行事作风,近几年大有翻倍扩张的势头,米粮铺子开到了各个乡镇去,财政大权在他自己手里捏得死死的,连几个儿子都怵他,不敢顶嘴,不敢从旁说软话劝解,只能眼睁睁看着淑芳在堂内下跪磕头。

老爷子不是不心疼女儿,只是不能做亏本的买卖,近几年陆陆续续也听闻了宋家婆婆的嚣张跋扈,女婿又是个不成器的。生意人讲究及时止损,便把淑芬喊入房间,关上门来,要与她说几句体己话。

老爷子不爱笑,说话时不容有人插嘴,拍板的事也不容再改。这些淑芳都是知道的,所以她进了房间后,又是下跪叩首,眼睛低低垂落,话也不再重复,只等着阿爹发落。

“那个病老婆子没少给你气受,你又何苦为她着想。赎回宋家祖屋的钱你也别借了,我找人把那两个女娃娃送回去,以后你就安心住在陈家,不用再管宋家那摊子烂事。”

淑芳没同意,一个出嫁前温顺柔婉,事事听凭父兄安排的乖囡囡,因为成了母亲,不得不为两个女儿考虑,“阿爹,月儿和芽儿都还小,我不可能不管她们。我想过了,我们以后自食其力,镇山他能回来也好,不能回来也罢,等送走了婆婆,我就把宋家的祖屋卖掉,还上你的钱,然后我会带着芽儿和月儿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来。”

老爷子直摇头,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要知道覆水难收。如果淑芳同意,他完全可以留住她,等几年后外头的风言风语平息了,再重新给她找个丈夫,只是两个娃娃毕竟姓宋,拖油瓶一般,实在不宜带着。

“钱我可以借给你,但有条件。这些钱只能你自己做主,但凡宋镇山那个小混蛋要伸手去够,你万万不能心软松手,免得他又去赌场上挥霍干净。”

陈淑芳从娘家借来了钱,马不停蹄地回去解围,打发走了讨债的一干人等,整个人心力交瘁,搬了条竹椅在檐下坐着发呆。

夜里,宋家婆婆又发了高烧,迷迷糊糊只叫着镇山的名字。屋外头是大雨瓢泼,宅子里的佣人都已经遣散,陈淑芳只能自己端了碗粥,一小勺一小勺地给婆婆喂一些。过了一会,宋家婆婆的精神稍好些了,勉强能睁眼,一看是自己厌恶的儿媳妇坐在边上,愣是憋着股劲含了口痰朝她身上吐。

这时候月儿湿漉漉地冲进来,大喊着,“阿爹回来了,姆妈你快来看啊,阿爹进到门里来了。”

东躲西藏的日子把宋镇山折磨得脸颊凹陷,双眼失神,他一个猛子扎在地上,蔫蔫地垂着脑袋,等淑芳一手一个孩子牵着,从屋内走出,就开始一个巴掌接着一个巴掌抽自己耳光。

“回来了就好。”淑芳只淡淡地对他说。

宋镇山痛哭流涕,挪着两只膝盖向前,去抱住淑芳的腿,“淑,淑芳,我对不起你,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赌了,我要是还赌,你就把我的小拇指砍下来,让我长记性。”

淑芳面无表情,她弯腰去扶狼狈的丈夫,只听房内一声响,大概是有什么滚落了,“你快去看看阿娘吧,她病得很重,其它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宋家婆婆死在了当天夜里,像是攒着一口气,眼巴巴盼着儿子回来,等儿子终究回来了,心头的那口气就散了,竟是很快撒手人寰。

临死前,宋家婆婆拉着宋镇山的手交代了许多话,陈淑芬和她的两个女儿都是没有资格听的,直到一声哀号破除了是夜的寂静,她们也始终没有上前一步。

成年后的宋芽儿曾经和姐姐谈及这个夜晚,试图还原祖母的临终之言:她要拼着最后一口气叮嘱阿爹,‘大师一语成谶,宋家香火不可以断,灾星命格的芽儿不可以留!’

宋镇山肯定也是听入了心的,虽然他的话越来越少,精神也越来越消沉,有时候睡到日上三竿,抽一抽水烟,吃过晚饭又可以沉沉睡去,一日里清醒不了几个小时,但他心里一直在盘算,终于有一天,他说出了口,“我已经打听好了,隔壁村有户人家想要娶个童养媳,要不然,我们把芽儿送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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