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大与弱小的概念，在这场战斗之中，似乎已全然模糊了起来。

宁易是强大吗？

当然是。

他或许是这个世界人类之中最强大的个体了，哪怕是狮子、老虎他也毫不畏惧，即使是空手面临刀兵他也不用退缩，他的强简单而纯粹，就好像是石墨蜕变进化为钻石一般，先是浓缩，紧接着坚硬，最后甚至是珍奇。

武庆之是强大吗？

当然也是。

起码在这场战斗之中，他所带领的数十精锐绝对比宁易强，就算是十个宁易在他的面前比拼力量，武庆之一行人仍然能够取胜，这是一种群体的强大，一种集合的强大，一种精妙精密甚至是精细的强大。

双方各自有自己的优势，各自也有自己的弱势。在他们的优势上，他们几乎无可匹敌，但在对方的优势上，他们却又孱弱无比。

这并非是强与弱的对战，因为弱者会输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这场战斗到现在为止，仍然不清楚谁胜谁负。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输赢。

原来如此，这是强与强的对决。

不是谁是弱者的问题。

而是——谁更强的问题！

……

五个人已经下马，他们好整以暇、不急不躁地准备绳索。剩余的人则骑着高头大马围拢在旁，将宁易可能逃跑的路线封锁干净。而武庆之依然站在远处，静观其变。

这几乎是最好的选择了。

骑着马的骑士，在力量上能够与宁易对抗，但真正战斗起来还是容易被宁易戏耍，于是这群人干脆守株待兔。

下了马的武人，在力量上又比宁易弱小，可却比骑士拥有更高的灵活性，反而适合配合着绳索来限制宁易的行动。

宁易主动进攻，不可能突破骑士们的包围。

宁易被动应付，迟早会被下马者所制服。

正如武庆之所说的那样，他们已经不再将宁易当做人类了，这完全是对付一头狮子、老虎的阵势。其实就算是真正的大虫，也用不着他们如此的阵仗，宁易的威胁性更胜猛兽。

进退维谷、进退维谷啊……

握住刀柄的五指依次抬起，又依次按下握紧，宁易发现自己的手掌已经全都是汗水了，但令人惊奇的是，他的心中却仍然冷静得好像塞了一块冰。

纵然还没有受过真正意义上的伤势，但三番五次体力与脑力的爆发，已令他的生理已经快到极限了。

可另一方面，他的心却仍然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达到了一种绝妙的巅峰，持续攀升，毫无下落的趋势。

我是不是变成了个怪物啊……他想。

明明在前世，他连和陌生人说话都会紧张，在考试的时候听到了还剩十五分钟的提示音都会想要尿尿，打个游戏到了关键团战都会心脏加速——可现在，在生死的抉择面前，他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

我能赢。

为什么？

不知道。

——好一个不知道！

五个人看起来还在慢悠悠地靠近，可到达某个距离之后却骤然变速，一下子飞扑了过来。

他们的经验丰富，这一下变速几乎在同时发生，完全无需语言的沟通，面对任何人都肯定能打一个措手不及——但仍然要除开宁易。

宁易几乎在五人动作的同时一跃而起。

嗡嗡嗡，刀在半空之中发出了长吟。

他自上而下一刀斩去，刀势猛烈至极，无可披靡，但断魂刀到底不是圆月弯刀，打头来的第一人在极度专注的情况下终究还是勉强招架下来。一声刺耳的金铁交击声后，对方那人直接被劈飞出去，宁易踏步跟进，再提真力，一脚踩在了那人的身体之上。

所有人不敢相信的一幕发生了。

宁易整个人好像是轻飘飘的羽毛一样，借助踩踏的力气，一下子飞腾了两三丈的高度。所有人目瞪口呆，难以相信他的双臂是两只手，而并非两只翅膀。

是轻功。

没错，虽然之前已经展现了轻功，但在这激烈交战争分夺秒的时间内，即使是经验丰富的精锐们也难以将这种超现实的跳跃能力与真实存在的敌人联系在一起，这便是他们万无一失的包围大计中唯一一处漏洞！

说到底，他们猎杀过大虫，也猎杀过飞鸟——可从来没有猎杀过一头长着翅膀的大虫！

即使宁易的轻功并不能和真正的飞禽相提并论，但在这个场景下并无什么差别。

进退维谷，那我就飞！

但这一招打一个思维盲点还行，真正亮相后看似震撼，实则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无解。

最简单的一点就是，宁易在半空之中无处借力，无法变向，被人抓住落点就等同于坐以待毙，只能够被乱刀砍死。

轻功的最佳战场在于四处借力、飞檐走壁，也就是说擅长街头战、巷道战，而不是现在这种情况。这也就是武庆之等人没见过轻功，大一个措手不及，若这个世界哪怕有低武水平，武庆之等人对轻功有些许了解，宁易此举都是自投罗网。

即使是现在，他也只敢使用这一次。

——这一次也就够用了！

电光火石的一瞬，宁易一个滚身落地，面前是三名骑士。

因为事情过于突然，周围的骑士根本没来得及组织包围，面前的三人忽然有一人拔刀下马，扑上前来，与宁易厮杀缠斗，另外两骑则毫不犹豫，对着缠斗中的两人撞了过来。

“不要命的家伙！”

宁易算是看出来了，面前这人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那两名冲撞过来的骑士全速全力驱赶胯下的马匹，这股力量宁易抵抗不了，他们也控制不得，最后结果自然是宁易身死，与宁易缠斗之人也难寻生路。

——但这也是最聪明的打法，因为如果没人下来做这个缠住宁易的角色，以宁易的灵活性，这三人也会被自己的马匹所累，直接人仰马翻。

好决断，不愧是太子门下的精锐。

宁易一咧嘴，眼睛都好似在发光：那我就与你拼拼决断！

之前他已经估量出了这些人的水平，公平对决的话，宁易要解决一名武庆之手下的精锐，最少也需要三五招式。而面前这人知道自己结局，招招都是惨烈凶狠、毫不留情、以攻代守的招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若是平日对决，一定能够逼得宁易回防封锁，争取更多时间。

但那是平时。

他一刀斩向宁易的手臂，宁弈只微微侧了身子，手上轻轻一个晃动，刀光便劈了出去。

一招之下，人头飞起！

头颅上的杀意尚未消散完毕，迷茫也没有完全涌现，便一声闷响落在了地上。电光火石的一瞬，宁易做出了他的决断：你要对攻，我便与你对攻。

刺啦一声，鲜血从他的左臂泼洒而出。

剧烈的刺痛令宁易整个人的表情抽搐了刹那，可他却来不及回味，当下一个滚地。两匹高头大马的踩踏被他轻松躲过，但再精妙的骑术也无法躲过他手中的利刃，等到宁易站起来的时候，便是两名骑士倒下的时候。

他马不停蹄，立刻再动，朝着前方冲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直到现在距离最开始宁易展现轻功，也才堪堪过了两三个呼吸，身后的众人反应过来，立刻呼喊着追杀。

宁易却只顾着往前进攻。

这并非是逃跑，而是进攻。

逃跑的话，永远也不可能与马匹比拼跑力，就算是五绝在场也不行。拥有内力的情况下，爆发性的移动速度可能胜过马匹，却不可能在耐力上胜过马匹。

所以生路不在逃跑之上，而是在进攻上。

——他要进攻谁？

在这个战场，当然只有一个人值得进攻。

“武庆之！”伴随着一路烟尘，宁易长啸一声，如同天雷滚滚，震撼人心，“我来杀你了！”

“手臂受伤，体力耗尽，一头丧家之犬，身后还有众人追杀。”

远方的中年文士深深呼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现在转身逃跑也跑不了了，于是抽出了剑，“一头丧家之犬，你杀不了我。”

——不，我不应该这么说的。

武庆之在一瞬间告诉自己：你怕了。

一个在劣势的人大声喝道：我来杀你了。

一个在优势的人阐述理由：你杀不了我。

前者心想：只要接近你，我就能杀你。

后者心想：我有优势，才能保证不死。

——这一刻，武庆之知道，自己在内心已经输了。

……

那是，在发现赫连威尸体的时候。

仵作检查完死者原因之后，武庆之便静静地看着尸体上那张苍白的、没了血色的、有些渗人的脸——脸上还带着奇妙的笑容。

“赫连，你为何会有这笑容，难道你临死之前，到底在想什么呢……”武庆之皱眉，“难道是事情即将成功，想到了自己能够飞黄腾达，所以得意忘形，反而被人偷袭，导致功亏一篑？”

他当时想：你真让我失望。

他现在想：抱歉，赫连。

——我错了，原来你输得不冤，你是公共平平、轰轰烈烈而死。

——你还是我心中天下无敌的那个人。

宁易的胸口中了一剑，大腿中了一剑，腰腹中了一剑。他身子摇晃，满身是汗，灰头土脸，大口喘气。

“天下无敌也会输给你。”

武庆之的脸上露出笑容，他伸手指着宁易，“原来不是他弱，而是你太强了。”

“你说得对。”

宁易点了点头，受之无愧，理所当然，“有人天下无敌，而我在无敌之上。”

武庆之眨了眨眼睛，摇晃了一下身子，立扑，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可能。

他的脸上，也带着和赫连威死前相似的笑容，永远永远。

宁易转过身，听到了两个声音。

“老师，我们来了！”一个是秋壁照的声音，紧随而来的是大批人马的叫喊声。

而另一个声音是……

“完成任务【杀死武庆之】，获得奖励‘二星黄铜勋章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