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和,慕慕,你看看我嘛!”
未等萧莫尘踏进院子,先闻见落芷少女清脆的声音,在这木鱼笃笃,诵经声阵阵的相国寺里,显得格外突兀。
萧莫尘站稳脚,勾起一抹笑,再徐徐入内。
果然,有落芷的地方,就会有星云。
“慕秃驴!这古经有本公主好看吗?今日你都没看本公主一眼!”
落芷哼哼唧唧地把星云手上的看着有些年头,已然泛黄的册子给夺了过来,藏于身后。
星云终于抬起脑袋,皱着眉头,面露愠色,想将落芷藏于身后的册子给拿回来。
头一偏,就见着了刚踏入院子的萧莫尘。
那人身长如竹,白衣胜雪,幽暗深邃的丹凤眼正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顺着光,那抹意味深长的笑让星云觉得很不舒服。
他收回伸出的手,站了起来,双手合十,对着来人行了个佛礼。
落芷反应慢了一拍,星云都抬起头了,她才顺着他的视线转过身子。
“五哥。”那声叫唤声里多少有些意外。
自上次他们在竹林不欢而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了。原本萧莫尘设乔迁宴那日,她想过府道喜的。道喜事小,更重要的是要缓和下两人的关系,毕竟,在诺大的皇室,在众多兄弟姐妹中,她就只有这么一个怜她爱她的哥哥,赌气归赌气,闹僵还是不好的。
谁知,那日慕和却发起热来,在慕和与萧莫尘当中徘徊许久,最后,她还是选择留了下来,衣带不解地照顾那个整日嫌她气她的慕秃驴。
不想还好,越想越气。落芷转头,气鼓鼓地瞪了眼星云,只一下,就又把头转了回去。
望着那圆乎乎的后脑勺,星云一向云淡风轻的俊脸,露出些迷惑。
“五哥,今日怎么想到来看我?琳琅姐姐呢?”落芷歪着身子看向门口,却没有见到琳琅的身影。
“她没来,本王今日与离相有些事想要请教弘元方丈,就顺道过来瞧瞧你。”
离相?五哥刚回金陵,怎么会和离相走一起了?离相可是出了名的傲娇,他可是连父皇的面子都敢驳的人,平时里头多少人想拉他站队,不也是次次碰了一鼻子灰。
那个传闻中的年轻相爷,她倒是见过一次,冻人程度与慕秃驴有得一比。落芷抖下肩,问向萧莫尘:“是何事如此重要?须得五哥同离相一道出面。”
萧莫尘轻扫了下站姿如松,神色淡然的星云一眼,便把离歌中毒之事,西凉皇室与相国寺的传闻,三言两语地同落芷说了。
“什么!狐狸中毒了?”闻言后,落芷惊叫起来,大大的眸子瞪地圆圆的,除了无法相信,眼睛里更多的是担忧。
在萧莫尘神色落寞地对她点了点头之后,落芷睁大的眸子里终是幽起了水雾。
眸子氤氲楚楚,梗咽着声音,落芷紧握着手中的册子:“这只臭狐狸,一直都不人省心的。”
自从十年前两人相识以来,她到底出了多少意外,落芷至今都无法说得清。
她们都一样,都是不被老天眷顾之人。每年大大小小的的佛诞,她为她求了那么多的护身符,也不见得有用。
风一吹,树枝摇了几下,头顶的光线直直落了下来,只觉的阳光有些刺眼,落芷把头埋低了,盯着鞋尖:“想必,老和尚是不会骗人的,相国寺怕是真的没有解药了。”
现下,就只能看陆风的了。她不懂蚀骨散是何毒,不懂这又与西凉皇室有何干系,她只知道,自己在乎之人危在旦夕,自己却不能为力。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却十分不好受。
突然,落芷绣着莲花图案的粉色绣花鞋上,落下一滴水珠,直直晕开而来。
“五哥,我想去看看狐狸。”落芷终是没忍住,带着哭腔说了出来,垂着脑袋,肩膀一抽一抽地。
站于她身后的星云,此刻依旧面无表情,背脊依然挺得很直,淡色的青袍衣被风吹得袖袍轻扬,那只藏于袖子里的手微微拢起。
“这几日相府草木皆兵,你怕是近不了她的身,且等几日吧。”萧莫尘拍了拍她的肩膀,以表安慰。
谁知,他这一拍,落芷由小声抽泣变成号啕大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
萧莫尘最是见不得女孩哭,她这一哭,他便又想起了当初在天香楼的那日。能声泪俱下,说明情绪还可以发泄,而无声流泪,声音只梗在喉咙处,则是说明绝望到了低啊。
萧莫尘垂下眼皮,不再时时睨着眼观察星云的反应,他眼睛酸地厉害。想抬手拍拍落芷的背,不曾想,一直沉默立于一旁的星云也同时抬起了手。
两人视线相碰,星云眼中闪过一抹惊慌,而后又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垂下了手,脸上又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萧莫尘没有瞬间没有心情与他打心理战,继续拍打着落芷的后背,柔着声音安慰她。
落芷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星云出了声,她才抽抽泣泣停了下来。
“几年前,机缘巧合下,星云得到过一颗百草丸,可解世间百毒,若是殿下信地过星云,可拿去应急。”
“信得过!信得过!”未等星云落下话音,落芷一转身,就猛地点头。
她一双美目竟还蕴着厚厚一层泪水,潋滟之间若骤雨初停,清清明明的,眸子里全是他的倒影。
星云愣了一下,连忙转过视线,一反往日的波澜不惊,他眸子此刻微微闪烁着,生怕被人瞧出端倪。
萧莫尘嘴角微勾,好看的眸子眯起,一脸正色,颔首道:“本王信你。”
他自然是要信他,哪怕不是看着落芷跟他情谊的份上,单是他西凉皇室的身份,他就要去赌一场。
“即是如此,请两位稍等片刻。”星云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想转身离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停下,侧对着落芷:“别哭了,天热,会出汗。”说完,便疾步离去。
星云声音很好听,低沉如琴音,温柔时又带有绒毛般柔和的质感,落芷不仅沉迷于他的美色,连声音也是陶醉其中,半响,才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
落芷从小体质与旁人不同,若是出了汗不及时清干,衣服捂着,不到半日,背上便会起满红疹子,又痛又痒,难耐至极。除了徐嬷嬷,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有这个怪疾。
原来,星云一直有仔细留意着她。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呢。
萧莫尘站在一旁,拿观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落芷,哪有人挂着鼻涕又哭又笑的。
萧莫尘背着手,下巴抬得高高地,不再看他扭捏作态的傻妹妹。
不多时,星云将百草丸取来,递给萧莫尘。
萧莫尘接过一张黄布包着的黑色药丸,拧起眉头,面带疑虑:“此等世间稀有之物,没有瓶子装着?”
星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或许以前有吧,不过丢了。”
丢了?有些东西不是丢了,就能证明他没有存在过。本质如此,不管披着什么外衣,都是不会变的。
萧莫尘收回思绪,一本正经地对着星云深深一辑:“本王替歌儿谢过星云大师的援助之嗯。”
一头的星云又是双手合十,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云云,一头的落芷挂着鼻涕疑惑着。
歌儿?五哥又是何时与狐狸这般亲近的?见五哥关心之切,关系定不一般。五哥这是移情别恋了?那琳琅姐姐怎么办?
真想知道狐狸背着她都在外面干了些什么,如此不惜命,连她五哥这高岭之花都敢摘。
落芷只顾着走神,萧莫尘走远了都没发现。
待萧莫尘消失在院子门外的拐角处,星云心情突然沉重起来。
今日,他怕是别人看穿了,不仅是身份,还有其他的。这样也好,偷来的日子终归是要过得不安心,不过不曾想,这天来的如此之快。
敛起心神,星云看了正在走神的落芷一眼,忽有笑意凝在眼底,越来越浓,最后连唇角都微微扬了起来。
他掏出手帕,仔细地擦去她脸上挂着的泪痕。
他突如其来的柔情,吓得落芷找不着天际,连姓甚名谁都忘了,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结果还是星云败了下来,原是轻柔的动作突然胡乱抹起来。
女孩的皮肤白嫩细腻,被他一通乱抹,竟红了起来。
星云滚动了下喉结,那双漂亮的眼睛有些潮湿,水气氤氲,眼尾微翘,瞳孔里的黑白并不分明,里头朦胧地映着他的影子,迷离而生动。粉嫩的小脸红扑扑的,就像是熟透了的果子,让人不由自主想去咬一口。
“赶紧擦干眼泪,公主哭的样子,丑。”话音一落,星云几乎是落荒而逃。
落芷心头里正泛起感动的涟漪,一听着这话,眼泪又要决堤而流,她幽怨地瞪着星云离去的背影。
她天天说他好看,他却总是说她丑,不公平不公平!
公主发脾气的样子,很丑。
公主耍小孩心性的样子,很丑。
公主哭的样子,也丑!
刚止住眼泪的落芷,想起过去的种种,又是掩面痛哭起来。
王八蛋慕秃驴,今日最好别让本公主再见着你,不然定要你好看。
然而,王八蛋慕秃驴把自己锁在禅房里,整整一天一夜没出来。
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
然,人生漫漫,红尘悠悠,有几人能真正脱离情海,独善其身,而不受其所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