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已经尽过许多‘人事’了。”夏侯巡忍不住嘲道,“我们姑姑的案子是谁压下去的?”
桓靖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听少女温柔的声音轻轻唤道:“二哥。”
一瞬间,双方的火气似都被这柔软的声音消弭。
夏侯巡轻轻哼了声,转头见妹妹眼睛红红的,忙心疼地为她拭去眼角泪痕,“是我不好,不该又提到姑姑。”
西陵毓微微摇头,勉强笑道:“非也,只是我看到这幅画,心中有许多感悟,不知不觉……就落泪了。”
夏侯巡好奇地也看过去,“这海……有什么特别的吗?”他摸了摸下巴,“画得还成,但似乎还缺些气韵。”
虽然他自己不谙作画,但为了自家铺子里的衣裳能制得独一无二,还是得向各类名家作品中取经,为此阅过的名画也不在少数。
“可以这么说。”西陵毓回望那幅《观海图》,“本来这画是取‘福如东海’之意,但画师作画时却不自觉融入了他自己的心意,那种……天地宏大的苍茫,对自由的渴望,对名利富贵的弃如蔽履。”
桓靖佺心中猛地一震。
这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他当然知道这画出自谁的手笔。
三年前的寿宴上,他亲眼看到广阳王西陵睿将这幅画取出,武定侯更是爱不释手地立即命人挂出来,并向宾客们大肆“炫耀”。
桓靖佺记得很清楚,在一众宾客的奉承称赞中,西陵睿的眸光却分外黯淡,看着自己的那幅画出神。
这么一想……他当时的眼神,似乎和这小丫头片子说的隐隐契合。
桓靖佺忽然生出一丝莫名的感觉,眉头紧紧皱起。
“夏侯姑娘也懂画?”武定侯惊讶的声音从大门口传来。
三人齐齐回头,夏侯兄妹立即执后辈礼相见。
武定侯夫妇相扶同进,看到这一对年轻人举止如此落落大方,武定侯心中越发欢喜,摆摆手道:“入座吧。”
他转向一边立着的桓靖佺,神情变得严肃,道:“有劳王爷。方才老夫已向言深确认过来龙去脉,孰是孰非心中已有计较,若是长公主问起,王爷便这么说吧。”
桓靖佺蹙眉,也只能道:“既然如此,就有劳侯爷了。”
武定侯似乎松了口气,脸上表情和缓许多,露出笑容道:“既然如此,老夫再斗胆向王爷讨个人情——”
顺着他的目光,桓靖佺看到坐在对面的夏侯兄妹,顿时脸色微变,沉吟片刻道:“今日之事,本王自然可以不去计较,但侯爷可想清楚了?夏侯家——”
武定侯爽朗地笑了,“老夫也没那么大本事照顾一大家人,但方才夏侯姑娘于老夫有救命之恩,老夫也同夏侯公子极为投缘,这两个小辈似乎和王爷之间有些误会,就请王爷高抬贵手吧。”
“噗”的一声,夏侯巡把嘴里的茶一下喷了出来。
见众人看过来,夏侯巡瞬间涨红脸,诚惶诚恐地起身,“小子无状,请侯爷恕罪!”
明明刚刚他都没见过老侯爷,怎么老人家就信口开河呢。
但这毕竟是武定侯的赏识……天上掉馅饼啦?
夏侯巡心里美了一阵,但马上恢复冷静。
做生意忌“贪”字,这等天降好事不可轻信。
遂又沉稳地坐了回去。
武定侯淡定地转回头,状似无意地抚了把额头的冷汗,向桓靖佺道:“这等宠辱不惊的少年郎可是极为难得了,不然怎么会令老夫看着投契呢。”
桓靖佺:……这俩人是把他当瞎子呢?
但既然武定侯这么坚持,桓靖佺也没理由再坚持下去,淡淡道:“既然如此,希望这二人能对得起侯爷的这番‘栽培’。告辞。”
临走前,他忍不住悄悄望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少女,却见她仍旧望着那张《观海图》,眼神似乎有些放空。
西陵毓只能强迫自己看着西陵睿的这幅画,否则,她一定会冲到桓靖佺的面前,不顾一切地让他带自己去齐王府看望哥哥。
这个坏人……坏人坏人!居然还想要继续找夏侯家的麻烦!
“三姑娘?”
西陵毓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的手,只得回神,转头便看到夏侯巡冲她拼命使眼色。
她缓缓地抬眸,正对上外祖父慈祥温暖的目光。
一刹那,她的眼泪又下来了。
“三妹,有话好好说,怎么又哭了?”夏侯巡手忙脚乱地到处掏手帕,不忘向对面的武定侯夫妇歉意一笑。
武定侯笑道:“没事,方才听到夏侯姑娘对这幅《观海图》的评论,老夫便觉得这孩子当真是个有心思的,只怕是想到了什么,让她哭出来就好了。”
常老夫人转开视线,这对兄妹身上雪白的孝服真是格外扎眼,现在居然当着侯爷的面又哭哭啼啼,真不知道晦气吗?
要不是这丫头刚刚救下侯爷,她都不会过来见这次面。
常老夫人嗔怪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老伴,也不知道这老头子是什么情况,怎么和一个黄毛丫头如此投缘。
西陵毓接过帕子拭了泪,但喉咙仍然哽住,一张口不成声。
武定侯叹息道:“今日之事——当然还有昨日国子监之事,确是老夫没有管教好孙子,希望贵府五公子没有大恙。老夫已命人准备了一根千年老参,以表歉意,这事就这么过去吧。”
“这……”夏侯巡刚要开口,忽然看向妹妹。
虽然他是哥哥,但今天这件麻烦,能翻身全凭妹妹,他下意识地觉得应该征求妹妹的意见。
西陵毓垂着头,低低地道:“侯爷考虑得极为周到。但方才世孙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应允了明日上门,小女也不敢妄自托大。”
“放肆!”常老夫人勃然色变,这丫头还真是得寸进尺了!
武定侯伸手按在老妻的手背上,沉默片刻,颔首道:“也好,老参你们先带回去,明日我会亲自派人将尉迟默送到贵府。”
“侯爷!”常老夫人几乎要从座椅上跳起来,气急败坏地伸手去摸武定侯的额头,难道老东西这时候突然犯病了!
武定侯捉住她的手腕,苦笑道:“阿筠,我现在真的很好。你我疏于管教,才让言深做出这种事……其实,他往日犯下的事也不少吧,只是……唉,真是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