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零散地挂在天上,橙黄的、银色的错落有致。
青安正坐在亭中,托着下巴,眨巴着眼睛,一闪一闪地也如晚星般,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此时外面风凉,卿玉川回房准备拿了外套出来。
打开衣柜的时候,那件黑色的外裳静悄悄地躺在那里。
这是上回青安还给他的那件,这么久以来,一直放在这里,他竟一次也没穿过。
想了想,他还是拿起了这件,转身出了门。
“怎么这么久啊?我都快睡着了。”
看着那道深色的身影,青安忍不住抱怨起来。
卿玉川二话不说,将衣袍丢给她,青安定睛一看,这不是他救她时穿的那件吗?
对此,他只是短短几个字。
“夜里风凉。”
“噢······”
虽然某人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她却觉得多了丝暖心。端正了身子,看着他一脸微笑,“开始吧!到你讲故事的时候了。”
他坐下的动作顿了顿,看来今晚这故事是非讲不可了。
“其实,当时我见到你的时候,也不过七岁的年纪。”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青安,见她一脸炙热地看着自己,不免轻咳几声,又把头转了回去。看着远处深不见底的天幕,他一时陷入了回忆中······
父亲出事的时候,他方过完七岁的生辰宴。
当时娘亲领着他在院子里待着,正和几个领居家的孩子一同玩闹,突然进来了几个身着软甲的将领。
有几个人他认得,是爹身边的副将叔叔。他们手里捧了个盒子,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不过他只关注的是,为何爹没有随他们一起。
爹一个月临走前,说好了在他生辰的时候回来,不过他一直盯着前院的大门,也没见着那个高大的身影。
随后听到了娘的喊声,回头时只见那个副将搀扶着她,而她抱着手中的盒子泣不成声。
“娘,你怎么哭了?爹爹肯定马上就回来了,我帮你去看看。”
当时年少,哪知她为何哭得那般伤心。
不过正准备出门去找的时候,他的手却被拉住了。
至今他还记得娘当时的神情,那是悲恸的、绝望的、不敢置信的,还有一种不敢发泄的隐忍。
她娑婆着泪眼,嘴唇哆嗦着,手指却攥着他的手臂,握得生疼。他没有喊出来,只是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木盒,那是一套染血的盔甲。
上面的图腾花纹他都认得,这是爹出征前,娘亲手为他穿上的。
只是现在空余一套盔甲在此,人却没了。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应对这一切的,只记得好像大哭了一场。没有彻底领会爹遭遇了什么,只是哭他爽约了自己七岁的生辰。
娘亲自那以后,变得很少说话了。常常见她守在爹的书房门口,有时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
再然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那个身影高大的男人了······
他静静叙述这一切,宛若在说一个听来的故事,没有多余的情感流露,每个字都像是脱离了人本身的情感。
回头时,才看到青安的手搭在他手背上。
她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不算可怜、不算悲悯,只是满眼的心疼。
卿玉川忽然启唇笑了,温柔地看着她,眼神却慢慢放空了,就像透过她看向更远的地方。
“再然后,我被娘接到了宛府,就遇到你们俩。说起来,可能真有缘分这个说法罢,”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着,脸上终于鲜活起来,“彼时,你不过两三岁的年纪,定是一点也不记得了罢。许是没有见过我这个外人,你老是瞪着一双紫葡萄般大的眼睛看着我。
当我跟宛陆在院子里玩耍,你便吵闹着让娘带你过来。虽不会说话,不过谁都看得出来你想凑热闹。
我记得有一回,你大些了。能好好走路、说话的时候,撞见我跟你哥哥吃冰水,便去跟娘告状。娘为了治你这爱吃冰爱邀赏的毛病,给你买了许多,由着你吃,结果当晚就上吐下泻。打那以后啊,你再也没碰过这些,便是知道我们偷吃,也不与娘说了······”
“这个我有映像!我感觉当时肠子都快吐出来了。宛陆还在门后看了偷笑!”
“可不是,那两三年啊,几乎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们做什么,你都要跟着。去后山掏个马蜂窝,我俩没什么事,倒是你一路嚎叫蛰了好些创口;
看个灯会你也能差点儿被人贩子拐了去。从此娘再也没让你跟我们出过门······”
想起这些幼稚犯下的事,两人一时觉得好笑。不过关于卿玉川,青安的记忆却不是那么清楚。
回想起之前宛陆说的话,她犹豫道,“对了,我都忘了,后来你因何走的?”
提起这个,卿玉川的脸色一时暗淡许多,他敛下目光,语气平淡,不过青安却亲眼看到他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事出突然······有一日我跟宛陆外出回来,便看见她在门口站着。不用多想,我便知道,是时候走了。”
“然后你们就离开了汴梁,去了边境?”
他沉吟片刻,深吸了口气,“今日不早了,有机会下次再说与你听。”
“······好。”
她这般爽快的答应倒是不在他意料之中。不过回想起那段往事,他还是选择起身回屋。
“对了,先前府里捎话,娘让我们明日去万佛寺随她礼佛。你,方便去吗?”
闻言,他正要回绝,回头时却见她满含期待地看着自己,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竟然化成一个字,“好。”
*
清晨的第一缕晨光,鸟雀都开始飞出觅食,只剩下雏鸟在草窝中喳喳叫响。
等到这声音传入青安耳中,开始奏效的时候,已是朝阳初升。
她迷糊着坐起身,屏风后突然传来声音,“夫人可是醒了?”
“怜儿?”
听到声音,怜儿这才从屏风后现身,把面盆放在桌上后,便开始替她收拾。
“将军说了,今儿个陪老夫人礼佛。让怜儿尽早伺候夫人洗漱。”
听此,青安看了看床上,果然,那个男人早就起床了。
一炷香的时间后,她已穿戴整齐,此刻正坐在梳妆台前,任凭怜儿为她绾发。
看着铜镜中那张皙白、略施粉黛的小脸,她开始盘算起来,今日刚好是他们成婚的第一月。
回想起来,日子倒是过得挺快的,她已嫁给那个木头一个月之久了。想到两人还会执手一生,她忽然生出些期待。
“怜儿,我穿这颜色合适吗?”
她比划着身上藕色的纱裙,不知在想些什么,怜儿看了却是一个手称赞,“夫人天生丽质,这浅色更是衬你的皮肤,甚是合适呢!”
“是吗······对了,他是不是在前院练剑?”
“是的。”
正说着,她忽地眼睛一亮,探头看了看外间,毫无动静。她心生一计,跑到卿玉川的衣柜前。
这男人改装这间房以后,几乎有一面的空间都拿来给她做了衣柜间,自己的单这一个小小的立柜。这一点,倒是让她侧目。
这女人又往门边瞧了瞧,确认没人后,一手拉开柜门,看着里面细心挂起的三件亮色衣袍,露出了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