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姜辞睡得极不安稳,仿佛骑着马置身于奔腾呼啸,杀声震天的千军万马之中,黄沙飞舞,凛冽的风袭裹着黄沙,吹在人的脸上像是刀子在割。
她却感觉到不疼,因为她脸上戴着面具,阻隔了风沙,而且她的颈上,手上,留下一道道伤痕,就连身上战甲也不知什么时候被鲜血染红了。
她早已痛的麻木,没有知觉了。
她手中长戟一挥,一招破九天,倒下哀嚎的人无数,转眼间,地下死尸无数。
血,沿着寒光湛湛锋利无比的戟刃流下,蔓延开来,渐渐汇成一条血河。
漫漫黄沙中,她两眼像是蒙上了一层血雾,除了血,她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疯狂的挥舞着手中长戟拼命厮杀。
敌人真是多啊,她怎么都杀不完。
望着眼前弥漫的无边无际的红雾,她忽然觉得累了,厌倦了这样打打杀杀的日子。
可是,她却丢不下她手中长戟。
一旦丢下,便是丢下了保命的武器,那死的就是她。
“你就是江州王,今日我便会会你!”
突然,从红雾中冲出来一个身披银色战甲,脸带面具的人。
她望着他,愣了一下。
怔愣之际,他胯下战马掀起前蹄仰头嘶鸣一声,他已经骑着战马毫不犹豫的手持长剑直朝着她的胸口袭来。
她持戟迎战,手中长戟却被他一剑格开落地,他坐在马上睥睨着她,嘲讽道:“江州王,也不过如此。”
她冷冷一笑:“猖狂小儿,你高兴的太早了!”
她抽出腰中软剑,一个弯身,探身勾起静卧于地的长戟,腰身一挺,人已经再度跨坐于马上,软剑一收,她手中长戟已刺向他脸上的面具。
他重新抖擞精神迎战,二人几乎不分上下,也不知打了多久,她一戟刺穿了他的胳膊。
她也没讨着什么好,右臂中了他一剑。
黄沙狂舞,血光冲天。
眼看着他手中的剑就要刺穿自己脸上的面具,她使出一招破九天,一戟将他挑下战马。
她看到他眼里的惊愕,不知是出于心软,还是别的,她并没有乘胜追击,转而拍马离去。
忍不住,她回了头,看到他呆坐在地上久久凝望着她。
“阿辞,你为什么要放虎归山?”
“……”
“是不是你还念着过去,所以心软了?”
“……”
“阿辞,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心软,要害死我江州军多少无辜兵士?”
“……”
她沉默的坐在那里,任由沈献数落。
她的沉默更加激起他的愤怒:“赵元祈,你心里一直都念着你的獾儿哥哥是不是,那我呢,我在你心里又是什么位置?我可是你的未婚夫君啊!”
“够了,沈献!”她终于有了反应,对视着他因愤怒而发红的眼睛,“我不欠你的,在你和南烟相好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婚约就已经解除了,从此以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不,我没有,阿辞,我和南烟之间是清白的。”
“清白?”她冷冷笑道,“你当我是眼瞎?”
“阿辞,那一晚的事你误会了,我和南烟真的没什么,我爱的始终是你,一直都是你……”他突然握住她的手,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塞到了她的手里,“你若不信,就剖开我的心看看!”
“难道你敢说你从来没有觊觎过我的王位,从来没有和南烟一起商量着夺走我的王位?”
“……”
他说不出话来。
她手猛地一挣,将手中匕首掷落于地:“沈献,你又何必自欺欺人,若非你心存异心,我江州军又何至于节节败退!”
“那依你之意,一切都是我的错了?”他呵呵笑了起来,“就算我有错,阿辞你难道就没有错吗,今日你明明有机会除掉赵元祈,却偏偏放了他,阿辞,你对他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
“……”
“你不要忘了,他已经不是你的獾儿哥哥了,他是燕洲骑统帅,是二十万大军的统帅,他来就是要覆灭我江洲军的!”
“外人杀进来一时是杀不死的,除非有人起了异心,从里面杀进来,那我江州军才真正危矣!沈献,你不要忘了曾答应过义父的话,也不要忘了你曾经的歃血盟誓!”
“那阿辞你也不要忘对义父的承诺,不要忘了歃血盟誓!”
他一拂袖,愤然而去。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沉声一喝:“沈献,你给我站住!”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她,她怀疑的盯着他:“我再问你最后一遍,笙笙的死,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他脸上露出沉痛的表情:“事到如今,你还不肯信我?你要我回答你多少遍,没有关系,她的死就是个意外!”
她脸上的怀疑渐渐消散,最后化为一个疲惫的神情,无力的摆摆手:“好了,你走吧!”
他站在那里倒不肯走了:“阿辞,只待三月桃花开,你依旧会嫁于我为妻么?”
“……”
“你依旧会为我抛下一切,与我归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只做一对神仙眷侣么?”
“可你已经将桃花树下埋着的那坛桃花醉挖了出来,与你喝酒的人却不是我,而是南烟,沈献,我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也好……”他跌跌撞撞的离开了,“阿辞,是你无情无义在先,一切都怨不得我了,怨不得……”
她没有听到他后来的声音,也不想再去听,她只是觉得累,只是想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起来,又将迎来新的太阳,又将开始新的一天。
可是战争却不会停止。
睡梦中,她紧紧的皱起了眉头,床边有个影子静然立在那里,在黑暗中凝视着她,见她眉头深皱,俯下身想抚平她的眉心,手在触向她的肌肤时又突然停住了。
就在这时,姜辞忽然睁开了双眼,床边的人怔了怔,然后道:“阿辞,你醒了。”
“……”
沈献?
一时间她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清醒,她双眼迷茫的盯着床前的影子,没说回答,又闭上了眼睛,再睁眼他还在。
她悄悄在被窝里掐了自己大腿一是把,好痛。
不是梦!
她眼中的迷茫骤然化仇恨,飞速的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一个弹跳而起,匕首瞬间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全程,他都没有一丝对抗之意。
“阿辞,你要杀我?”
“对,我要杀了你的这个混蛋!”姜辞咬牙切齿盯着他,站在那里,连鞋子都没穿,她本该一句废话都没,直接结果他的性命,可是有些事不问清楚,直接杀了他,她又做不到,“是你害死了笙笙,是你给我下了洗髓之毒,沈献,你该死!”
沈献满脸惊愕:“阿辞,你何出此言,我没有害死洛笙,也不可能向你下洗髓之毒。”
“是姜东临死前告诉我的。”
“姜东,我正在找这个叛徒,他在哪里?”
“他已经被我杀了,沈献,你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南烟派他下山来杀我……”
“不……不可能!”沈献打断了她的话,“南烟她不会这样做的,她素来柔弱善良,她不会……”
“呵呵……”姜辞冷笑道,“她善良?她派人将笙笙扔进了天雪湖,在此之前……”她咬了咬牙齿,“她将笙笙送给了一群乞丐,让她受尽了凌辱,你不要告诉我,一切你都不知道!”
“阿辞,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三个字说的有些莫名的心虚颤抖,其实他已经默认了这就是一场意外,因为洛笙发现了他和南烟的秘密,发现他有心要争夺阿辞的江州王之位,所以她必须死。
他只是没有想到南烟会这么狠,将洛笙送给了一群乞丐。
可是洗髓之毒,绝不是他向阿辞下的,他甚至一直都不知道阿辞失踪之前中了洗髓之毒,他怎么可能会下毒害她呢?哪怕他要夺取她的江州王王位,他也不可能下毒害她。
难道是南烟,真的是她?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而难看,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握住了她的手腕,她腕上一痛,却死死握住匕首不放松。
“你的脾气还是这么犟,现在的你是杀不了我的。”望着她眼里的仇恨和愤怒,他两眼发红,却无能为力改变她对他的看法,原本也是他夺了她的王位,他对不起她。
“就算现在杀不你了,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果然,话多坏事,她终究还是妇人之仁了。
他幽幽一叹,“阿辞,你放心,待我回去查清一切,我必会给你一个交待!”
若毒真是南烟所下,若她真派了姜东下山刺杀阿辞,那他就留不得她了。
……
展眼又是几日。
一层秋雨下来,天气渐渐凉了。
自打沈献离开之后,便没有了消息,姜辞表面上又恢复了平静的生活,心里却得不到丝毫平静,为了排解不安宁的情绪,只能不停的忙碌,唯有这样才能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赵元祈,忘记沈献,忘记过往种种。
赵元沅的身体渐渐康复,不过她还是不太喜欢说话,也只有在陪着十五玩的时候脸上才会有几许笑容,叶慕九日日担忧赵元翌,外加思念,她也没有那么爱笑了。
虽然远离长陵,仿佛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不同寻常,山雨欲来的气氛。
这一天,姜辞正抱着十五在院子里和叶慕九,初一玩耍,忽然文紫来报,说程世君来了,姜辞自是高兴不已,抱着十五就迎出了院外。
再见程世君,他消瘦了,也憔悴了许多。
他说是舟车劳顿,姜辞却觉得这一次他来心事重重的,她想问,却每每被他岔过话题,这让姜辞更觉得程世君心里有事。
晚上,她将十五交给奶娘,想要跟程世君促膝谈心,忽然王家老四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哭着求他去王家救王本善和马氏。
姜辞对王本善和马氏厌恶之极,只是看在王家老四的面上去了一趟,赶到王家,王本善和马氏全都已经一命呜呼,身体都发硬了。
王家哭声一片,王翠莲则木然的跪在那里,脸上一丝儿表情都没有,见到姜辞去时,木然的脸上才闪过一丝怨毒之色。
砒霜之毒,王本善和马氏是中了砒霜之毒才死的。
因为是谋杀案,很快官府便来人了,王翠莲一口咬定毒是初一下的,因为一直不愿回家的初一那一天突然主动回家了,还陪着王本善一起吃了晚饭。
用过晚饭之后,王本善和马氏就中毒了,所以毒一定是初一下的。
官府衙差听了王翠莲的指控也认定了是初一毒害了亲生父亲,立刻搜身,真从初一身上搜出了一个黄纸包,里面包着药粉。
就在衙差要带走初一时,姜辞发现了其中破绽,在王翠莲的衣服上发现了少量粉末,经查验,正是砒霜,而初一身上的那包药粉是泻药。
据初一交待,他恨王本善一再纠缠欺负母亲,所以便弄了巴豆磨成粉,让王本善尝尝腹泄难忍的滋味,不过,他最终想着他是他的亲生父亲,没有下手。
所以,砒霜之毒根本不可能是他下的。
王翠莲一听傻眼了,惊愕的指着初一:“不对,那天我明明见你去陈家药铺对伙计说要买砒霜的。”她两眼惶惶的盯向衙差,“不信你们去查,我没有说一个字的谎。”
初一哭道:“那是因为我舅舅屁股上痈疮犯了,疼痛难忍,需得用砒霜入药,才让我去买的。”他哭着看向姜辞,“阿萌姐姐,你告诉他们,以砒霜入药,是不是可以治疗痈疮?”
姜辞点头“嗯”了一声。
初一又哭道:“而且他们见我是小孩子,根本没将砒霜卖给我,后来还是我娘去帮他买的。”
王翠莲急道:“那你娘为什么当时不去,要让你一个孩子去买砒霜!”
初一哽咽着解释道:“我娘病了,我大舅舅大舅母又每每因为我娘跟我小舅舅起争执,所以他们更不会去了,所以我才去的。”
王翠莲彻底呆住了,被带走关了起来,还没等上夹棍,她吓得就全部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