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很热闹的寿宴,突然安静了许多,四大桌酒席摆上,吃菜喝酒的人很多,说话的人却少。
就连吕建松这个喝起酒来没完没了的,都收敛许多。
吕冬在东屋跟小辈们坐了一桌,也不大清楚开饭后堂屋具体的情况,但吕建道终归留了下来,在他的眼睛里,或许就代表情况好转。
这种事,谁都愿意往好里想,吕冬也不除外,如果吕建道以后逢年过节能回来看看二爷爷和二奶奶,俩老的肯定会高兴。
吃了一阵菜,吕冬出去上厕所,因为这边有人,干脆回家去上,本就是斜对门,挨着很近。
上完厕所洗个手出来,迎面就碰上吕建道。
吕冬诧异:“叔,你不吃饭,咋出来了?”
吕建道心说,这顿饭吃不吃的无所谓,你才是关键。
“屋里抽烟的多,气闷。”吕建道能坐上现在的位置,虽然丈人那边是关键,但自身也有些能力见识,当然不会上来就说真话。况且,他与吕冬这么些年见的次数就有限,随口找了个理由:“我出来透透气。”
吕冬似乎信了这话,说道:“一帮老烟枪,村里开会的时候才叫难受。”
吕建道笑了下,抬头看向老宅子大门,两扇木头门油漆斑驳,有不少蛀虫的眼子,显得破旧而又衰败,就像这个村子以前给他的感觉一样。
陈旧、封建、落后,叫人看不到一点希望。
所以,吕建道迫不及待的出去,出去后不想再回来,再加上老婆那边的压力,感觉回来会掉价。
开始的时候,也是跟家里村里联系的,但因为去了县城,进了公家单位,村里时不时就有人想找过来帮忙,有些关系特别近,连爹娘都打电话。
这些事没完没了,吕建道仔细考虑,发现只要挂着吕家村的名号,这辈子都别想摆脱。
碰上些事,谁都烦。
吕建道不耐烦,媳妇更不耐烦,本就仰仗媳妇家的势力爬上去的,后面干脆就断了跟村里的联系。
至于老爹老娘,一点数也没有,没事跑单位上找啥找?不知道儿子在单位在县城过的也不容易?
没多久,干脆跟家里也没了联系。
最初,吕建道心里多少不安,后来发现这样真清净,没有村里人找过来,也能避免家里俩老的再自找麻烦。
这落后封闭的破村子,根本没啥好留恋的。
农村这些街上的,本家的,沾亲带故的,有点事恨不得立即找到单位上来,知不知道这样让公家单位的人很难做?
吕建道轻松自在习惯了,也不想再自找麻烦。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未来就是两条平行线,你走你的,我干我的,吕建道不认为会再有交集,也不想再有交集。
谁知道,一切在今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穷的叮当响的吕家村,竟然发家致富了。
同时,吕建道看到更吃惊的事,年仅十九岁的吕冬,竟然当上了县证携委员。
看看吕冬那些功绩和荣誉,没人敢说吕冬当不得。
但这位置真的是有功劳有荣誉就能上去的?别开世纪玩笑了。
想当初,为了进入证携,吕建道求爷爷告奶奶,连老丈人和媳妇都费了好大劲,才让他进去。
要说吕冬背后没人支持,谁会信?
身在公家单位,哪怕是文化宫这种冷衙门,消息相对也比较灵通。
吕建道打听到不少关于吕冬的事。
这次回来,主要有三个目的,吕冬这边是重中之重。
“回来才发现,还是村里的空气好。”吕建道抬起头,看着门梁上红底黄字的木牌,说道:“我去看看你爸。”
话这样说,吕冬真不好拦,只好陪着吕建道进去。
进到堂屋里面,吕建道对着吕建军的相框,微微鞠了一躬。
吕冬也给他鞠躬,按照这边的风俗还礼。
吕建道说道:“我到这都还记得,建军哥领着我们一起玩,建仁,建武,建设,建斌,那个年代特殊,总是跟邻村开仗,你七叔那时候白搭,真正厉害的是你爸,建仁叫人揍了,都是你爸去帮他揍回来,直到你爸去参军,他才能闯出座山雕的名头。”
他似乎有点激动:“你爸在村里是一等一的好汉,上了战场也是英雄,咱街上建字辈的,我就服你爸,要是你爸还在,有他提点着,我这些年也不会犯错。”
吕冬沉默,每个人的角度立场不同,可能吕建道有苦衷,但从吕冬的角度立场去看,别说吕建军,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拉不回来。
吕建道看看墙上挂着的老旧字画:“还都是老样子,你爷爷教过我不少,我书画能有今日,你爷爷不比你二爷爷教的少。”
他来到一副字前:“你爷爷写这幅字时,我还记得”
听着吕建道忆往昔的话,吕冬渐渐品出点味来,这是在跟他一起忆苦思甜?
用搞传销的那帮人的话来说,搞情感共鸣?
“这才多长时间,冬子,转眼间你就长这么大了。”
吕建道说完平辈说老一辈,说完老一辈又扯到吕冬这小一辈,他走出屋门,看着储藏室说道:“还记不记得,你七岁还是八岁那年,碳屋里进了条长虫,你过去拿起来玩,结果手指头叫长虫咬出血,我拽着你去的卫生室。”
吕冬有记忆,那是叫七叔坑了,七叔说拿住长虫尾巴使劲抖,长虫就会散架,当时他抓起来,抖了不怕有五分钟,结果长虫弯上身子来咬了他一口。
吕建道见吕冬好像在回忆,趁热打铁,指着高高的屋脊:“你小的时候,特别调皮,跟老七有一比,有次顺着香椿树的枝子爬到墙上,又墙上爬到屋脊上,结果下不来,还是我找了梯子上屋把你接下来的。”
这些往事吕冬都快记不清了,难得离村多年的吕建道还能回忆起来。
吕冬笑:“那时候挺好,小的跟着大的玩”
吕建道接话道:“就是变化太快了。”
吕冬点头:“是,变化太快。”
“咱村发展多亏了你。”吕建道渐渐进入正题:“你替咱村解决了好多困难,没有你咱村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吕冬不接这种奉承:“其实跟我关系真不大,主要咱村团结,人心齐,大家伙肯努力。”
这话与预计的不大一样,但吕建道有准备:“刚席上听人说,咱村人有困难就找你,困难到了你手里,总能轻易解决。”
吕冬纳闷,貌似村里真没几个人找过他,平辈的不是上学就是跟着人干活,大一辈的很少找小辈的去帮忙。
吕建道继续说道:“冬子,你五叔也遇到点困难”
吕冬赶紧打预防针:“五叔,要是单位上的事,我真帮不上忙。”
“对你来说就点小事。”吕冬的预防针根本阻挡不了吕建道:“听说你跟大学城的杨主任关系非常好,跟常务副县长的小舅子合伙干买卖?”
不等吕冬说话,他就说道:“冬子,你可得帮你五叔一把。”
吕冬说道:“我跟人充其量就是认识。”
吕建道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话:“也不要你做太多,就约他们出来,一起吃个便饭。”
吕冬暗叹一口气,刚刚那些美好的回忆,果然只能是回忆:“人都是大领导,我哪有约人出来的能力。”
吕建道盯着吕冬:“冬子,文化宫一把手的位置空出来了,我是有资格争一争的,能不能再进一步,就看这一回了!”
这本就是个冷衙门,如果有俩常委随手拉一把,十拿九稳。、
吕建道的老丈人退休年数有点长了,在文化宫的影响力越来越这方面帮不上太多忙。
所以,他专门回来跑这一趟,专门回来找吕冬。
至于买个生日蛋糕,只是顺带。
吕建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冬子,咱们都是吕家村的人,一条街上的,流着相同的血,吕家村的人要帮吕家村的人,自家人要帮自家人,是不是这个理?”
他觉得年轻人好面子,怕丢人,又说道:“咱们一个村,一个家族里的,都不帮忙,传出去,不是叫外人看笑话吗?”
吕冬真的不想多说:“五叔,这事我真的无能无力,我没办法。”
吕建道还想说,吕冬掉头往外走,不再跟他说下去。
看着吕冬走,吕建道回头看一眼堂屋,也跟着往外走。
这么个小毛孩子,挺难缠。
回去吃饭,吕建武问道:“冬子,我看见吕建道找你,有事。”
人都回来了,从二爷爷和二奶奶那边考虑,吕冬不愿意多说:“没啥事,就闲聊了几句。”
这顿寿宴虽然出了吕建道这个意外,但总算安定的吃完。
二爷爷不跟吕建道说话,却也没有赶吕建道走的意思。
吃过饭,吕振林回村委一趟,吕建道找了过来。
“三叔,我这些年做的挺混蛋。”吕建道一进办公室门先认错,接着又说道:“做了这些混账事,我也想明白了,不能再这么下去。”
十几年了,还看不清一个人?因此,吕振林没多大期盼:“别再惹你爹娘生气就行。”
吕建道说道:“不会,一定不会。我要痛改前非!三叔,你看,我也有老婆孩子,这些年一直没回来看看,说起来就不像咱吕家村的人一样。我跟家里头商量了,要让孩子认祖归宗,让孩子的户口跟着他爷爷!我在公家单位,户口回不来,就让孩子妈的户口跟着一块回来!”
吕振林多精明的人,只是略一琢磨,就明白他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