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佐六年一月十八日,黄昏时分,晚霞将天空染成了胭脂色,刺得人眼睛微微发疼。
京城下起了大雪。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街上行人稀少,即便偶尔有一两个,也是行色匆匆。鹅毛般的大雪大朵大朵的落下,照得整个天空都是惨白的。大雪落在地上,再碎开,印染着大地,和大地融为一体。顷刻,歌台楼榭、车水马龙、假山枯木都渐渐模糊了轮廓。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混沌之中,仿佛日月未开时。
禁宫之中,已亮起了灯。虽不能将整个皇城从凄惨的色调中拉出来,但却足以照亮前行的路。此时,整个皇城都笼罩在冰雕玉器的氛围中。
而在承德宫中,却是另一番景象。屋外虽然天寒地冻,但在屋内却温暖如春。承德宫的主人皇甫耿介一身紫衣端坐在紫红色的檀木桌前细细的端详着酒杯。
皇甫耿介,北孟二皇子。相传十岁时曾于皇家猎场走失,被找到时已过去了多半个月。传闻幼年的皇甫耿介在这十几天里猎杀了一整个狼群。被找到时,身边全是狼的尸体。一个幼年的皇子独自一人在猎场杀了十几匹狼,靠吃狼肉喝狼血维持了半个月的生机。没有人能够想象一个小孩是如何在残忍暴虐的狼群中活过来的,只是从此,皇甫耿介越长大身上的狼性越重,越发的冷酷残忍,甚至发明了许多闻所未闻的酷刑。
皇家酒杯皆雕龙,而在承德宫,在皇甫耿介的手中酒杯上雕着的却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狼。狼的眼睛用两颗极小极细的夜明珠雕成,在昏暗的灯光下发出惨碧的光,幽幽的闪着光;狼的爪子纹络清晰,手指握上仍有清晰的触感。如此巧夺天工的作品,除了皇家,天下无法在第二个地方找到。皇甫耿介的指节越握越紧,仿佛杯上的狼爪扼住了他的咽喉,关系着他的生死存亡,越抓越紧,直至血丝渗出方才突然松手。
杯中的酒红的瘆人,却是狼血。皇甫耿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腥味沿着喉咙一路流进胃里,浓浓稠稠的感觉让他很是不爽。旁边一个伺候的宫女见此微微皱了皱眉。
皇甫耿介最近心情一直很是阴郁。他精心筹划了三年,计划明明天衣无缝,本以为可以把太子钉入死牢,谁知太子竟离奇消失,不在命案现场,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即使他准备了如山的铁证,他的父皇竟只是将太子打入冷宫,始终不肯下死令。他知道父皇对太子始终存着偏爱,若今日是自己?他不敢想,也不愿想。皇甫耿介深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道理,所以他虽然赢了,但却没有赢的意义。难道三年的苦心谋划竟换来今日的结局吗?他不服,他没有理由服。
为了这一天,他从三年前便开始筹划,从梅林初遇到围场遇险,终于一步步将太子的心上人韩家嫡女送入龙榻。手下神医研究多年才研制出一种有可能让太子中招的迷药”见风倒”,沾之则晕,见风则醒,只要见风,到时候即便被拆穿也看不出任何中毒痕迹。又有谁能想到解药会是风呢?除夕之夜终于寻找机会让太子沾染上见风倒,又牺牲了自己多年的细作清荷,立下血书,安排了一个和自己完全无任何瓜葛的宫女进去拆穿,可谁知,韩淑妃是死了,太子却不见了踪影。待自己安排的太监冲进房中时,太子并不在现场。自己明明在潇湘苑外布下了天罗地网,却始终没见太子出来。即便将清荷的血书呈上,即便将太子的贴身玉佩拿出,换来的却是这么一个不痛不痒的结局吗?
太子打入冷宫,有皇后在定然很快便能出来,之前所谋划的一切很快便会付诸东流!
太子,到底是如何逃脱的?清荷绝不会背叛自己,难道是???
而此刻的皇甫耿介却竟然笑了,“狼是最好的食材,它可以激发你的狼子野心,你说呢?”抬头看着一个宫女说。皇甫耿介本就心情不好,偏偏一个卑贱的宫女胆敢对他露出不屑的神情。
小宫女似被这突如其来而又莫名其妙的问话吓了一跳,她知道二皇子喜怒无常的脾气,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很是害怕,不敢答话。皇甫耿介接着又道,“你要不要来试试。”用的虽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语气。小宫女胆怯的望着二皇子,不知所措。皇甫耿介却已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来。小宫女知道躲不过了只得颤颤巍巍的走了过去。大殿中其他宫女太监都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害怕下一个被二皇子点名的会是自己。
皇甫耿介指着桌上的菜盘一一介绍道,“这是狼心,这是狼肺,还有这是狗肺,还有狼血,今天你把它们全都吃了吧,我看着你吃。”说完好整以暇的看着小宫女。小宫女看着只有半分熟的狼心狼肺狗肺,盘子上面犹血迹斑斑,不禁一阵恶心。她和姐姐原本是韩淑妃宫里的人,韩淑妃死后便被安排在了承德宫。今天只是她来承德宫当差的第一天,虽然听说过这位二皇子嗜血,但没有想到竟是今天这般。
皇甫耿介见她不动,站起来绕到小宫女面前,手中还端着一盘狼心。他用手抓起狼心便往小宫女嘴边送去。小宫女大惊之下只得张嘴,一阵又腥又腻的东西进入口中,狼血还沿着嘴角往下滴,滴在宫女粉色的衣襟上,一滴一滴的如妖艳的玫瑰开放,触目惊心。腥味让小宫女一阵反胃,终于忍不住呕吐了出来。
小宫女吐的呕吐物弄脏了红色的毯子。皇甫耿介见状,脸色立马便黑了下来。他狠狠一甩衣袖,坐回到了檀木桌前。
“敢不听本王命令的人有什么后果你不知道吗?”嗜血的双眸泛着玩味的光,“现在给你三个选择,要么把地下的吃下去,要么受鞭笞之刑,再要么嘛,”眼睛眯起来继续说道,“送进狼窟。”
小宫女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送进狼窟,意味着要生生被狼咬死,生生看着残暴的狼一口一口撕裂身上的肉,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世上最残酷的暴刑莫过于此。听说二皇子的狼窟,为审问别国密探立下了汗马功劳,皇帝才对此残酷的暴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征管。
“本王待你够不薄了,我数一二三,你要是再不做出选择的话,就休怪本王不客气了。”
“奴婢,奴婢愿挨鞭笞。”皇甫耿介话音一落,小宫女便颤抖的做出了选择。
“来人,把我的千针鞭拿来。”
一个太监毕恭毕敬的把鞭子递给二皇子,小宫女不敢抬头,而小宫女旁边的一个宫女在看见鞭子后却暗自心惊,心头不禁直冒冷汗。只见这支鞭子除了把手外,其他地方都插满了细细密密的针,针尖锋利的闪着光,在暗夜中分外刺眼。被这样的鞭子打,每打一鞭,那都是万箭穿心之痛啊。
“你来。”皇甫耿介吩咐一个侍卫替他行刑,而他自己则依旧坐着观看这场惨无人道的刑罚。
“啊,啊,二皇子饶命,啊。”小宫女被打的满地打滚,没几鞭下去,小宫女头上便已冷汗直流,身上也早已血迹斑斑。
皇甫耿介欣赏的看着仿佛小宫女不是在受鞭笞而是在翩翩起舞一般,舞姿优美,让人舍不得移开眼,只怕错过了每一分的美好;又仿佛此刻鞭子不是打在如此柔弱的宫女身上,而是打在他的仇敌身上,他的仇敌被打得嗷嗷乱叫、血肉模糊。这是多么畅快人心的一件事啊。他闭起了眼,认真的感受着,听着皮开肉绽的声音,感受着一个如花般生命的慢慢逝去。
小宫女凄惨的叫喊越来越小,生命之灯也越来越微弱,眼看就要熄灭。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甚至不敢露出一丝恐惧、一丝害怕。偌大的宫殿中只闻鞭子的抽打声。
而另一个宫女闭上了眼,似不忍再看。拳头紧握直至指甲渗入了肉里,方觉疼痛松开了手。她深深呼吸了一下,深知现在若再不停手小宫女的命就没了。而现在的她,唯一能做的只有——
“住手。”一声大喝自宫女的口中喊出。震撼了所有人,皇甫耿介蓦地睁开了眼,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所有人都退至一边,只有不怕死的宫女勇敢的站了出来。宫女脚步沉重,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皇甫耿介走了下来,站在宫女的面前,宫女忙跪下磕头,“二,二皇子,求您放过玉儿,再打下去玉儿就没命了。奴婢,奴婢愿替玉儿承受所有刑罚。求二皇子开恩。”
皇甫耿介的眼睛危险的眯起,得罪我的人无论怎样都得死,这个宫女却妄想让我放过她,是在挑战我的权威么?
“哦,那你凭什么要我放过她。”用手指着已倒在地上的宫女,眼睛却盯着跪着的宫女。
“回,回二皇子话,父债子还,自然也就可以妹债姐还,奴婢,奴婢是玉儿的姐姐,自然是可以替玉儿受罚的。”宫女说完顿了顿,似在喘气。那么,拼一把吧,像二皇子这样变态的人享受的无非就是别人向他求饶,自己偏偏不,希望自己的硬气会打动他。
天知道,说出这番话她需要多大的勇气。生生将自己置于变态二皇子的眼皮子下,之后,方玉不一定能保住,自己却是必死无疑了。
“更何况,玉儿她本就没有什么大错,现下已经被您打的半死,换一个人打,两条半死的命换一条活命如何?”
说完宫女抬起头来凝视着他,皇甫耿介才发现宫女的眼睛是那样的明亮清澈,仿若是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而此刻,眼睛里却带着决绝和淡然,一种大无畏的决绝,看透了生死的淡然。却唯独没有皇甫耿介最想看到的畏惧和害怕。是的,他喜欢让别人畏惧他,甚至很欣赏那种感觉,那种感觉让他感到强大,一种能主宰别人生死的强大。这是与生俱来的王者之风,只有别人对他的畏惧才能让他感到骄傲。
残酷的笑意在他的嘴角升起,他扬起了鞭子,“这说法倒是新鲜,你很勇敢,你叫什么名字?”
“回二皇子话,奴婢名叫方歌,奴婢的妹妹是方玉。”
“方歌?”二皇子冷笑,他自然知道方歌是谁?韩淑妃之死就是方歌第一个发现的,内务府本意让方歌去皇陵守墓,就是他安排人将方歌姐妹调到承德宫的。倘若真是这个宫女放走了太子,破坏了自己的全盘计划,自然要承受雷霆之怒火。
“好,很好,本王亲自行刑。”二皇子残酷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却又冷得要命,仿佛冰山里传出,方歌生生地打了个冷战。
鞭子扬起又落下,方歌的背上着着实实的挨了一鞭,差点跪不稳趴在地上,细密的针眼刺在背上又划出,划出长长的一道,足以让人皮开肉绽。方歌只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火辣辣的,背连着心,心连着肺,方歌只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似受到了重创,连旁边的太监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可方歌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绝不可露出丝毫软弱,就算要死,也要死的有骨气。死并不怕,死了大不了回到原来的世界,回到那个人人平等安居乐业的时代。
方歌紧咬着牙,绝不发出一声。第二鞭下来了,方歌所受到的疼痛又扩大了几倍。细细密密的针划在破裂的伤口上,划在细嫩的皮肤上,方歌似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继续挺直腰杆,不让自己倒下。方歌紧咬着唇,直至嘴角渗出血丝。一长串的血自方歌的嘴角流下,在苍白的脸上分外醒目。
第三鞭、第四鞭、第五鞭,方歌已经数不清是第几鞭了,甚至已经渐渐的感觉不到疼痛了,是已经开始麻木了么?方歌的意识开始涣散,鞭子抽打在她身上她已经感觉不到了,她只觉眼前越来越模糊,一切都仿佛离她远去了。方歌的眼前出现了一张如梦似幻般的脸,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却是方歌在这个世界的母亲。方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喃喃地唤道,“娘,我可以保护妹妹了,我,我…”最后一刻,方歌终于体力不支缓缓的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