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残废的老东西都料理不好,真是废物!”
“点子扎手。有人在帮她。”
“谁?”
“查不出来身份……但我肯定,是夜场里的人。身上有那个味道。”
“这些我不管。我只关心,那个人什么时候死?”
“今晚行动。”
“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记住,她是‘自然’死亡的。
“放心,警方绝不会追查到您的身上。”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冷哼,挂断了。
黑衣杀手暗暗骂了一句。
删除了通话记录后,将手机扔在地上,抬脚用力踩成了几块碎片。
接着,他抬起头,打量着眼前这座复又沉睡的三层小楼。
戴上口罩,又压了压帽檐,从蛰伏的树影下闪出,无声无息地向前逼近。
这个疗养院的防护设施,形容虚设,他轻而易举地从昨天破坏掉的窗户那里,翻身进楼。
值班台没有人。
很好,又省去一桩麻烦。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个摸不准来路的男人。
不过,杀手摸了摸别在后腰的军刀。
客人只要求,让那个老女人“自然”死亡。
“自然”。
可不包括其他挡路的人。
他在黑暗中桀笑,脚步丝毫不停,像是一缕烟,悄然漫进了215号房间。
房间里没有异样。
黑而静,床榻上的人,在睡梦中发出轻浅又规律的鼾声。
杀手抄起一旁沙发上的靠枕,摸近床边。
“你可别怨我。要怨就怨你那个痴心的老情人吧。”
他举起靠枕,用力按下,唇边泛起恶毒的笑意。
枕头的去势却滞了一滞。
床上的人伸出一只手,抵住了。
另一只手摁亮了电灯。
屋内登时通明。
咦?
杀手惊讶地看见,几缕黑色的微卷长发落在床边。
一张年轻女人的脸,从枕头下面探出来,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在这个当口,居然张嘴吐槽起来。
“喂,你是哪家的?动手之前还要叨叨,啧,真不专业。”
哈?
这女的又是谁?
杀手被突如其来的这场反转彻底弄晕,愣了片刻,突然眼中狠意一现。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他当即扔了枕头,反手便去拔腰后的军刀。
“我要是你,可不会这么轻举妄动。”
沈念施施然坐起身来,丝毫不见惧意,反倒是饶有兴趣地,朝对方身后努了努嘴。
杀手惊诧回头。
骤然充盈的光线下,男人立于窗前,瘦削挺拔,像是一条凭空出现的影子。
“又是你……”
杀手狠狠咬了咬牙。
目光在床上的女人,和窗前的男人之间打了个转,脸色愈发铁青。
明摆着,这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任务失败了,还可以再找机会。
但自己可不能交代在这。
顿时有了决定。
杀手后错一步,闪电般拔刀、掷出。
刀刃绷得笔直,像是一条银线,纹丝不颤,朝男人的心口疾驰而去。
杀手则头也不回地转身,扑向门口,意欲夺门而逃。
男人看准军刀的来势,一偏头,同时右手在耳边一抬一抓,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转眼间,便已将军刀扣在了手里。
而杀手借着这一瞬息的时间,也已逃到了门口。
男人却好整以暇地站着,并不着急去追。
“砰!”
只听门口传来一声闷响。
刚刚来得及迈出一只脚的杀手,此刻已经晕在了地上,额头迅速鼓起一个大包。
而他的面前,站着神采飞扬的赵大姐,雄赳赳气昂昂地举着一条椅子腿。
随后,早已灯火通明的小楼里,传来一阵喝彩掌声。
旁边房间的老人和护工们,全都出来了。
站着的,坐着轮椅的,热热闹闹挤了一走廊。
赵大姐小心翼翼地踢了踢瘫软的杀手。
毫无反应。像条被拍晕在刀板上的鱼。
摸了摸自己犹自酸痛的后脖子,赵大姐长出一口气。
露出了“老娘报仇,一天不晚”的愉悦表情。
……
杀手随后被执法者带走。
虽然他拒绝供出雇主的身份,不过,执法者很快便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
附有一份从手机sd卡中,恢复出来的备份文件,包含通话录音和转账凭证。
据此,华大集团现任CEO孟昭然,买凶杀人的事实水落石出。
舆论顿时哗然如沸。
记者们蜂拥而至,围堵在天伦乐疗养院门口。
无数话筒和镜头,从护工们拦挡的手臂下钻进去。
“孟先生,请问您对令郎雇凶杀人一事,有何感想?”
“孟先生,华大集团接下来会有什么重大的人事调整?”
“孟先生,网传的那份遗嘱是真的吗,您真的要把名下遗产,赠送给您的初恋情人?”
“当初您和温女士为何分开,能否说一说你们的爱情故事,我们想做一期专访……”
但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那个曾经叱咤商场的商业大亨,现在却只是一个虚弱的老人。
他迷茫地望着喋喋不休的记者,手足无措地摇头后退。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连自己的名字,入耳都已陌生。
疾病已经夺走了他所有的记忆,荣誉也好,阴谋也罢,都湮灭在了虚无的尘埃中。
……
楼外小院。
长椅上坐着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遥望着门口的喧闹。
沈念慢悠悠地摘下墨镜,别在领口上,开口道:“三年前,孟淳夫先生,被诊断为阿兹海默症后,找到了我。”
“告诉我说,他的时日无多,只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弥补人生中,最大的遗憾——在所爱的人身边,走完余生。”
“但是他又有所顾虑,担心自己和温女士的往事被揭开后,自己的儿子,会将温女士看成遗产的可能受益者,对她不利。”
“所以,他委托了我两件事。第一,保护温女士。”
“第二,如果孟昭然果真动手加害,就将他的遗产,全部捐赠慈善机构。”
“知子莫若父。”
“是啊。所以说,千万别想要去考验人性。”
沈念看着记者人群,目光里却有些飘散不定的意味,“因为,它一定会输。”
男人却听出来一些不对劲。
“既然孟淳夫已经失去记忆和认知能力,那份遗嘱,是谁发布出来的?”
沈念转过脸看他,眉梢上扬,却不说话。
只是带着笑意,眼波流转,像只成了精的狐狸。
男人心里一亮,突然反应过来,“是你?”
“唉。”
沈念居然还很无辜,两手一摊,“我也有很多其他的工作要做啊,哪有时间和精力,天天看着这对苦命夕阳红呢?”
“只能引蛇出洞,一次性解决问题了。”
“这可不怪我,那百亿财产本,就安安稳稳在他孟昭然口袋里,要是他自己没有恶念,一条未经证实的假新闻,怎么就会让他坐不住了呢?”
男人斜觑她一眼。
没问她所谓的那些其他“工作”是什么。
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在这里的工作,也差不多结束了。还有最后一件事。”
沈念拿出手机,朝他摇了摇,然后低头按了几下。
“好了。”
这时,像块狗皮大膏药一样,扒在疗养院门口,誓要刨根究底的记者群,一阵骚动。
他们纷纷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只看了一眼,便突然作鸟兽散。
一个个的脸上,都是震惊又激动的表情。
匆匆忙忙地招呼着自己的摄影师,像一群闻到了血的鲨鱼,争先恐后地钻回车上。
不一会,就走了个精光。
留下护工们,莫名其妙地愣在原地,多脸懵逼。
“恩,看来我对发布新闻这种事情,越发熟练了。”
沈念对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这下,终于能清静了。我也该走了。”
她拍拍膝盖站起来,面对着男人,伸出一只手,“谢谢你的帮助,隐者先生。”
男人抬眼,人却不动,“你到底是谁?”
沈念笑起来,“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她转过头,指给男人看。
在她所指的方向,可以看见,孟淳夫缓缓走向轮椅上的温佩瑶。
方才的记者,令他有些糊涂,脸上的迷惑与害怕还未褪尽。
但当他走向她时,眼神里却闪烁着坚定的光亮。
他甚至感到害羞。
走近了,反倒不敢看她的眼睛,像个陷入初恋的腼腆少年。
“你看他,什么都记不得了,却还记得最爱的人。”
沈念的目光,重又回到男人脸上。
“所以,有些事情是不会被忘记的,只是暂时想不起来了。但他们一定还在那里。”
她虚点了一下,对着他心脏的位置。
说完这些,沈念从领口取下墨镜,戴上,冲他摇了摇手指,再不停留,转身离开。
只余下最后一句话。
带着意味深长的尾音,轻飘飘落在男人耳畔。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
三日后。
男人离开了疗养院。
他的身体经检查后,并无大碍。
奇怪的是,医生也无法说出,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陷入了六个月的沉睡。
又是什么,令他在那个夜晚,毫无预兆地突然苏醒。
没有人知晓他的来历。
他从院长那里,得到的唯一有用信息是:六个月前,一笔大额的匿名汇款,转到了疗养院的账户上,备注只有一行字——
“照顾那个躺在门口的男人”。
接着,第二天清晨。
陷入昏迷的他,便被发现躺在疗养院的门口。
全身上下,除了所穿的衣服之外,没有一件私人物品。
男人记下了那个账户的号码。
他没有自己的东西需要带走,只是拿回了院长保管的衣服。
穿上。
站在206房间里,他缓缓环顾。
他是谁。
为什么会在这里沉睡。
刺在手腕上的数字是什么意思。
他必须要找到答案。
男人的目光忽地一定,看向了床角。
那里,在床板的缝隙中,夹着一张塔罗牌。
他取出来,拿到眼前。
……
“一袭白袍的隐士,提着灯,拄着拐杖,在黑夜中摸索前进。”
“隐者。”
……
男人翻过牌面。
看见背面的最下角,有一行隐秘的地址。
下面印着四个字:
“命运之轮”。
男人将那张牌揣进了口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