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胡同尽头,有一个大院子。
平日里,孩子们就藏身在那里。
隔着老远,就听到巨大的车子发动机的轰鸣声。
秦澈心里咯噔一下,疾步冲到院墙外蹲下,透过角落里的缝隙,看清院中的景象。
院子的正中间,站着一个身穿制服的人,看其胸前佩戴的深红色徽章,便知是二级守卫人。
此刻,他指挥着手下,将藏身的孩子们全部抓出来,丢在院子中央的空地上。
随后便有几个人围上前去,手里拿着一个形状奇怪的探测仪。
随手拎起一个孩子,长长的探针,刺进孩子的后脑,孩子浑身抽搐的同时,哭喊声戛然而止。
探测仪上方,若是亮了绿灯,孩子便会被装上门外车子后面的封闭箱中。
如果亮了红灯,便会如同一个破布娃娃般,被丢在地上。
秦澈望着眼前的一幕,好像那根长刺,猛地刺进了心脏,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可她没有勇气站起来。
余光感受到身后的人影一闪,她眼疾手快的拽住了想要冲出去的莫北。
院子里的男人,仿佛若有所觉的转过头来,却没能发觉到异常。
秦澈将莫北拖到暗处,捂住了他的嘴。
手脚并用,自后缠住他的身子,拼尽全力止住他的挣扎。
不知道是否是那一刻力气用尽,她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只得咬着牙坚持。
又过了一刻,院子里重归寂静,秦澈有些脱力的松开了制住莫北的手。
他猛地冲进了院子,望着院内一片狼藉红了眼睛,手中装着馒头的袋子,坠落在地。
他跪在小小尸体堆成的山包旁,哭得泣不成声。
秦澈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他身旁,半跪在地上,视线不忍心去看那些孩子。
方要伸手去碰他的肩膀,却见他猛然转过头,双眼充血。
仇视凌厉的目光,仿佛能穿越躯壳,让灵魂都颤栗。
“为什么要杀他们,为什么!”
……
……
夜晚。
秦澈靠坐在墙边,视线落在残破的窗外。
莫北的质问声,反复不断的在脑中回响。
手中腕表的嗡鸣声,将她拉回现实,她按下接听键。
秦朗的影像,凭空浮现在半空中。
他此刻,正坐在她屋子里的床边,镜头一偏,就能看清床头的那小盆漂亮的浮生草。
“姐,距你出发已经整整九天了,你头一次出门这么久,任务还顺利吗?”
“还可以。”
她垂下眼帘,点点头,脑子里还始终被今日院子里残忍的一幕所侵占。
她面色凝重的抬头问道:“秦朗,德莫派守卫人四处搜寻孩子,是为了什么?”
“德莫现在正在开发一个名叫‘浮生若梦’的新项目,利用浮生草的助眠特性,以及一种可以从七岁以下孩子大脑中提取出的物质,用于研制一种梦境芯片。”
“因为原材料难得,梦境芯片造价极高,所以,现在还处在试验阶段。”
“据我所知,它有一种强大的功能,植入大脑后,能够让人体各项机能,进入缓慢运作的状态。”
“并且开启深度睡眠,陷入到让人身心愉悦的梦境里,推迟死亡期,从某种程度上,达到延长寿命的作用。”
“听说上面有人被查出脑瘤晚期,却没有办法进行手术。所以他将自己的半生积蓄,都投入到芯片的开发中,希望试验成功后,能够在第一时间接种,从而减轻痛苦。”
为了这样的试验,德莫不惜对那些可怜的孩子痛下杀手。
秦澈心里阵阵发寒,低声喃喃道:“陷入不切实际的梦境,真的会快乐吗?”
她只知道,现实虽然残酷,可在和莫北短暂的相处中,她却能够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快乐和温暖。
“姐,别忘了,你终归要回来的。”
太阳穴突如其来的闷痛,打断了秦澈的出神。
她痛苦的低吟出声。
秦朗透过影像,看见她突然变了脸色,顿时紧张起来,“姐,你怎么了?”
秦澈紧紧捂着头,摆了摆手:“没事,我可能是有点累了,再聊。”
挂断了通话。
秦澈凝视着腕表上,泛着红光的警示灯,心头的纠结与不安,快要将她整个吞没。
她蜷起身子,将头深深的埋进臂弯里。
秦朗的话,提醒了她可怕的事实——
距离莫北的贷款截止日,仅剩一天。
……
第二日傍晚。
莫北带她去了一个天台,从那里刚好可以瞭望到21区之外广袤无垠的土地。
远处,从焚烧炉巨大的烟囱,喷薄而出的烟,遮拢无数建筑。
带着无数灵魂,绝望的嘶吼直冲云霄,仿佛投落在天际幕布上的剪影,苍凉却又壮丽。
莫北坐在秦澈身边,目视着前方,声音略显压抑。
“秦澈,你想知道有关于我的故事吗?”
秦澈回头看他的侧脸,晕染的忧伤让人看了心疼。
“如果你愿意说,我很愿意听。”
他垂眸,唇边抿出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的闭上眼睛。
“曾经我住在市中心,还有一个完整的家,末日来临,我父亲失业,母亲病重却无药医治,只能躺在家里等待死亡。”
他双手紧张的攥起来,消瘦的手上指骨凸显。
“父亲为了买到救命的药,参与抢劫一个入城的小富商。”
“富商被人失手打死,我父亲却成了替罪羊。后来,我们就被流放到了21区。”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21区的生活艰苦,我父亲迫不得已和德莫签订了贷款协议。”
“那天,我吃到了有史以来最丰盛的晚餐,却不知道那是用怎样的代价换来的。”
“两年后,他生日当天出门时,我便偷偷地跟在他的身后,想把自己做的礼物送给他。却没想到,在那一天,成为了我人生中黑暗的起点。”
莫北变得有些失神,眼角处渗出点点细碎的星光。
秦澈觉得,他仿佛就要消失了一般,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天是贷款的截止日期。我躲在角落里,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男人,将我父亲压倒在地上。”
“父亲偏过头时,刚好对上我的视线。那时,尖刀刺破他腹部的时候,他疼得全身都抽搐起来,却并没有反抗。”
“而是伸出手指,抵在唇边,示意我不要出声。”
“血……血不断地从他的嘴角呕出来,他的笑容很僵硬,却依旧那样慈祥。”
“然后,我就死死捂着嘴巴,眼睁睁看着他被活活掏空了内脏……”
“直到最后一刻,他的眼睛还直视着我的方向。”
看惯了这世间的残酷,可听着莫北的话,却依旧让秦澈浑身冰冷,呼吸困难。
她仿佛能够透过他叙述的声音,重新经历那日可怕的景象。
滑下的碎发,遮住莫北眼底的情绪。
“没过多久,母亲就去世了,她走之前告诉我,永远不要和德莫做交易。”
“可在我父亲用生命换来的食物消耗完之后,我还是同德莫签了协议。很可悲吧?”
他转过头,正对上秦澈有些模糊的眼睛。
清朗的微笑,仿佛利刃般,狠狠刺痛着她的心脏。
秦澈的指甲,刺破掌心,哑着嗓子说道:“不,你只是想要努力地活下去,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
莫北勾起讽刺的轻笑。
“对,用生命去换取短暂的温饱和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