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家时,母亲正在厨房做晚饭。
忙碌的身影,在磨砂门的另一端,有些模糊不清。
家里的摆设,还是之前那样。
米色皮沙发,柔软的抱枕。客厅墙上,还挂着三年前一家人去新西兰牧场时的合影。
开朗活泼的他,留着板寸头,站在最中间,笑得那么阳光。
什么都没变。
变聊,只有他而已。
他没有惊动母亲,蹑手蹑脚躲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
把脸埋在水池里,任哗哗流水,冲掉脸上的斑斑血迹。
殷红的血丝,被清澈流水稀释,打着旋吸入水池底下。
“尧文,是你回来了吗?”
母亲看到卫生间的灯光,走过来拍了拍门,“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妈,我马上出来。”
高尧文抬起头,朝外面喊了声。
“那就好,你先回房间学习,饭菜马上就好,等妈叫你,你再出来啊。”
脚步声渐渐远离。
看样子,母亲已经回到厨房,继续做饭。
高尧文站直身体,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被擦破的衣服。
衣服上沾满了草屑泥土,领子上还有好多血。
他的脸色也苍白得不像话。
跟时候看过的恐怖片里的僵尸,没什么两样。
吃饭之前,他先悄悄回房间换了件衣服,再把脏衣服塞书包里。
准备明早偷偷带去扔掉,免得母亲看到了,又要大惊怪。
他没有精力去向母亲解释他怎么会受伤。
因为那样母亲就会知道,他每放学后,都偷偷溜去时候那个游乐场坐着发呆。
那个游乐场已经废弃很久了。
但他很喜欢那里,那里安静,还有童年时无可替代的美好回忆。
快到晚餐时分,父亲下班回家。
一家三口坐在餐桌旁吃饭。
看似其乐融融,实则硝烟四起。
“今你班主任打电话给我,你模拟考的名次,跌到了年级第十。”
短暂安静后,父亲突然发话。
“什么?都第十名了?”
母亲慌慌张张扫了他一眼,眼里分明透着深深的责备。
高尧文心里咯噔一下,捧着碗的双手,不自主地发抖。
父亲长了张威严刚正的国字脸,配上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表情,能让气氛瞬间降低至谷底。
“啪!”
见他不话,父亲把筷子狠狠往桌子上一拍,怒冲冲地大吼。
“你到底怎么回事?上次考年级第七,你跪在地上跟我发誓,不会再考那么差,我才没打电话到你班主任那。”
“这次又怎么搞的?你想把我这张老脸都丢尽了是吧?”
高尧文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可怜兮兮地朝母亲投去求助的视线。
但关于学习,母亲与父亲态度一致,并不想袒护他。
等父亲吼完了。
中场休息。
母亲才放下碗筷,语重心长地对他:“尧文啊,你姐姐是剑桥博士,哥哥是清华教授,但是你看看你,中考失利就算了,我和你爸花了多少力气,才把你送进全市最好的高中?”
“可是你呢,你就这么回报我们吗?”
高尧文沉默不语。
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母亲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有些失望,咬咬牙道:“你的努力妈都看在眼里,可就是没长进,你看要不……改爸妈陪你去医院……”
“妈!”
高尧文听不下去,终于忍不住苦笑,“我脑子没病,智商也没问题,您别……”
“没问题?”
父亲冷笑一声打断他,“那就是心思根本没在学习上!”
高尧文听得好笑。
笑着笑着就被口水呛住了。
他捂着嘴,使劲咳嗽,好像连肺都要被咳出来。
似乎有液体从眼眶里流出来,他伸手去摸,什么都没樱
暴风雨过后,高尧文回到自己房间里,打开台灯。
书桌上厚厚几摞教辅资料,堆得比他还高。
每本书他都有精心作注释记笔记,每道题他都认真思考揣摩过。
他仔细摸摸上面的字迹,往日觉得枯燥的数学题、英文字母等,今晚都格外亲牵
为什么呢?
他父亲高新,是当地颇有名气的企业家。
母亲廖敏,是温柔贤惠的家庭主妇。
哥哥姐姐学识渊博事业有成,是父母的骄傲,家族的荣耀。
只有他,什么都做不好,只会给这个家丢脸
廖敏推门进来时,看见他望着书走神,脸色又是一沉。
“尧文啊,尧文!”
“妈?”
高尧文回神前的瞬间,那空洞无光的眼神,让廖敏有点胆战心惊。
儿子到底在想什么,才会露出那种无欲无求的可怕表情?
看来改真得抽个时间,带孩子去医院看看了。
……
第二是周末。
高尧文难得睡到七点才起床。
估计是心疼他复习到凌晨两点多,母亲也没叫醒他。
高尧文是被噩梦惊醒的。
梦里有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但那种恐惧的感觉太强烈,让他背后都被冷汗浸湿。
吃早饭时,电视新闻播报一则消息,让高尧文心里更加难受。
“今日速报,一高三男生张彪彪,于凌晨六点被家人发现昏死于家中,据悉……”
母亲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道:“尧文,我记得你们班班长是叫张彪彪吧?”
“嗯。”
高尧文点点头。
张彪彪的确是他们班长,成绩在全年级排行第一,深受老师们喜爱。
只是他和班长不熟。
一来父母总拿他们做比较,心里颇有些怨怼。
二来他一门心思都在学习上,在班上只认识比他成绩好的几个人,并没有什么得上话的朋友。
“那可真是可惜。”
母亲得含蓄。
可高尧文总觉得,她嘴角上扬的幅度,有些诡异。
是觉得少了一个强力的竞争对手,暗暗替他高兴?
看着桌上丰盛的早餐,高尧文突然没了胃口,背起书包就走,道:“我去补课了。”
母亲追上来,把鸡蛋牛奶塞他手上,叮嘱道:“边走边吃,不然哪来力气学习。”
高尧文扭头就走。
除了学校繁重的学习课程,母亲还帮他在校外报了补习班,周末两都排得满满的。
往常他一声不吭地服从安排,今却怎么也不想去。
中心公园里,他坐在长椅上,张开双臂仰望蓝。
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莫名刺痛。
一个男人路过,把易拉罐向长椅边的垃圾桶里顺手一扔。
但易拉罐砸到垃圾桶边缘,反弹到高尧文脚边。
发出哐当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