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之后,侯毅有充足的时间,处理家里用来做实验的月季。
在心理测试时,他也可以有充足的时间,提前做好心理铺陈。
避开盆栽、冰块这两个极为关键的联想词。
但侯毅没有这么做。
反而让现在的林觉民觉得,他是故意将自己,带到了他设定好的情景里侯毅是凶手的情景里。
归谬论证的话,并不成立。
故意的?
林觉民开始做出第二个假设。
如果侯毅不是凶手,他的确是故意要将自己伪装成凶手。
那问题是,他要替谁掩盖罪行?
林觉民睁开双眼,视线再次落到实验桌上的照片上面。
侯毅和白巧雅曾经是情侣,这在之前的调查里,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侯毅要替人掩盖罪行,最可能的就是白巧雅。
白巧雅是凶手?
林觉民做出第三个假设,侯毅知道白巧雅要谋杀白秋生。
致死原因还是,但是犯案手法,未必就是侯毅交待的那样。
卧室里以及家里阳台的盆栽,更多的像是侯毅给白巧雅准备的一条后路他来替罪。
心理测试露出那两个联想词,也是刻意为之。
可侯毅为什么会认罪呢?
仅仅是因为,发现了提前准备的月季盆栽,洗脱不了嫌疑?
林觉民不觉得原因就是这个。
就算是准备后路,也不会完全是条死路。
侯毅自己走进了死胡同。
唯一的可能,就是现场的痕迹并没有完全清除干净,继续查下去,白巧雅会暴露。
侯毅不想白巧雅被抓,所以提前认罪。
这么一想,的确能够解释很多事情。
比如没处理的盆栽月季,比如白巧雅的反常反应。
何苑最开始急于确认是自杀事件,也未必不是知道真相后,希望白巧雅能够逃脱的表现。
最关键的问题来了,究竟是什么证据,让侯毅担心白巧雅被指控?
眼下,卧室里的盆栽,已经不是证据。
林觉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用于心理测试的纸条,再次分析上面侯毅联想的意象。
当时做测试时,侯毅还没有替罪的念头。
在此之前的线索,都不足以对白巧雅构成威胁。
测试结束之后,到发现盆栽里的这段时间里,究竟是什么线索,让侯毅如此担心?
又或者,不是心理测试里意外透露了凶手留下的证据,而是会将视线落到真正的证据那里?
林觉民又换了另一种思维。
转换思维这一点,在刑侦推理里很重要。
尽可能模拟凶手的思维逻辑,才能于一片黑暗迷雾中,找到走出去的路。
凶手要用气体杀人,将运到案发现场,就不是容易的事情。
制作成冰块,解决了短时间挥发的问题。
但目前来看,卧室的那盆月季,只是混淆视听故意留下的“罪证”。
没有月季的土壤,溶液形成的冰块融化后的水,无法藏进土壤里,一定会留下印迹。
卧室检查过多次,没有发现类似的痕迹。
或许,冰也是侯毅刻意制造用于迷惑真相的意象。
凶手运输的过程,并不是将水溶液制成冰块,而是别的方法。
“容器!”
林觉民看着实验桌上的仪器试管,眼前浓重的迷雾,忽然间抖落开来。
……
审讯室里。
“在里面的日子不好受吧?三面墙一面栅栏,里面也没什么东西,只能躺着看天花板。我听说你烟瘾很大,这几天没抽上一根烟,很辛苦吧?”
“戒了。”
侯毅淡漠地说道,“林执法者,你特地把我提审出来,就是为了冷嘲热讽几句?”
林觉民笑着摇头道,“为了让你呼吸呼吸外面的空气,顺便再问你几个问题。”
“关于白秋生的死,所有的细节我都已经交待了,没有什么需要说的。”
“白秋生不是你杀的吧?”
林觉民半眯着眼,他的眼睛不大,狭长的眼缝里透着一丝精光。
侯毅看着林觉民,眼里有不少疑惑。
“事实是白秋生是被他女儿白巧雅杀害的。”
侯毅没回答。
林觉民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这里他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侯毅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一刻,他的瞳孔也是下意识地撑开,里面的光四处游蹿继而杂乱无章,而后一瞬间遁入黑暗。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林觉民掀起嘴角,笑意愈发浓郁起来。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侯毅低着头冷声道。
他避开了林觉民的目光,也避开了审讯室里的摄像头,防止真的被发现了什么。
“你很明白我在说什么,你只不过是在装睡而已你说你为白巧雅做到这种地步,用情至深,但她却不来看你一眼,值得吗?”
这段话里,林觉民用了四个你,语气变得越来越戏谑。
他想要激怒侯毅,却没想到,后者冷静的可怕,没有一点咬饵的意思。
“林执法者,没有别的要问的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要在你这里套话?所以你低头不敢看我,咬紧了牙口,唯恐说漏什么,其实大可不必。”林觉民整理着自己的衣袖。
侯毅再次沉默。
“包庇凶手,甚至成为凶手的帮凶,你犯下的,同样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放心,我也会让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
林觉民丢下这么一句话后,径直离开审讯室。
“不可能……”
侯毅摇晃着脑袋,他的手在抖,无处安放,就好像是刚杀了人一样。
他感受到林觉民最后那句话的自信和笃定,他害怕了。
“林觉民!”
他扯着嗓子,又压低了声音吼了一声,脖子因为充血而迅速染红,他的面目也是狰狞的厉害。
……
林觉民出了侯毅所在的审讯室,接着,就去了另外一个审讯室,白巧雅在那里坐着。
林觉民在提审侯毅开始之前,就让美女执法者,请白巧雅来执法局一趟。
不是拘捕,而是请。
白巧雅今天穿着职业装,刚剪了过耳垂的短发,十分干练,坐的也十分端庄。
她夹着腿,双手掌心叠靠在一起,放在膝盖的位置。
“白女士的气场还真是强,你往那一坐,审讯室就成了你的办公室了,我也变成了你的职员,竟然还有些怕你。”
林觉民笑着说道。
审讯室里,只有林觉民和白巧雅两个人。
“是审讯室,不是办公室。”白巧雅看了一眼斜上方的摄像头以及空落落的桌子。139读书网139s
“林执法者把我叫过来,是要审讯我?”
林觉民静静地看着白巧雅,默不作声。
这个过程,只持续了十几秒钟的时间,但并不短暂,反而有些漫长。
在这十几秒钟的时间里,林觉民注意到,白巧雅的眼神变换了多次。
从漠然到镇静。
从镇静到疑惑。
从疑惑到恍惚。
恍惚之后呢?应该是焦虑。
“没错,是审讯。”林觉民直言不讳地讲道。
因为该有的铺垫,已经在刚才的十几秒钟里做完了。
“审讯?林执法者,你没搞错吧!”白巧雅冷冷地说道。
她对林觉民的回答,很是气愤恼火。
林觉民将一个白色塑料袋放到桌上,袋子里,是在卧室取走的安眠药瓶。
白巧雅看见安眠药瓶的时候,眼神下意识地闪了一下。
叠靠在一起的手掌,也是从膝盖移到了大腿。
“你父亲白秋生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三点,致死原因是过量的吸入。”
“凶手最开始,试图用白秋生多服用了几粒安眠药,来营造自杀的假象掩盖罪行。”
“再后来,又确认是中毒,犯罪目标锁定在园艺师侯毅身上,并且在卧室和侯毅家中,找到了含有的盆栽,在罪证面前,侯毅也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林执法者,你到底要说什么?”
“但其实,侯毅并不是凶手,留在卧室的盆栽和安眠药一样,都是故意制造的假象。”
“不然,侯毅完全可以及时处理掉,与证据相关的阳台上的那些盆栽,洗脱自己的嫌疑。”
“侯毅不是认罪,而是替罪我想,他应该是在替你掩盖犯罪事实吧,白女士?”林觉民盯着白巧雅。
后者愣了一下。
但很快又变得冷静下来,“林执法者,指控是要讲证据的,否则就是诽谤。”
“八点,你去了近郊的别墅楼,我想你和你父亲的谈话并不愉快你和你父亲的矛盾由来已久,那一刻,你更加坚定今晚就动手的念头。”
“这瓶安眠药,并不是你父亲用的那瓶,你父亲通常都是在客厅服用了安眠药之后回房睡觉有这个习惯,林觉民猜测,是不想拿两次杯子,我们在客厅找到了你父亲的那瓶安眠药。”
“卧室这瓶是你专门准备的,里面除了几粒安眠药之外,剩下的就是易挥发的溶液。”
“那天晚上临走前,你将这瓶安眠药放到卧室的床头柜,并且用针在瓶底扎了几个孔洞。”
林觉民拿起装安眠药的瓶子,横放在白巧雅面前,指着瓶底,“这里的三个孔洞,不大,很容易被人忽视。”
“你说我是凶手?”
白巧雅呵呵一笑,她没有顺着林觉民的思路,在安眠药瓶上纠缠,这很聪明。
“林执法者,你要是有指控我的证据,就直接说出来,要是没有,我想我可以就你这番言论告你诽谤没实质性证据,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白巧雅有要走的意思。
这次她是被请来执法局的,不是有批文拘捕过来,自己想走,就可以离开。
“白女士,你中指处的微型创口贴封住的伤口怎么来的?如果我想的没错的话,那应该是你用针的时候,不小心扎到的吧?”
林觉民放下手里的安眠药瓶,来到白巧雅的面前。
“猜测的话,你可以在指控我之后,跟我的律师去谈,我手指上的伤是意外,并不是你说的那样。林执法者,你办案就是靠这种虚无的猜想?”
白巧雅嗤笑道。
林觉民对白巧雅的表现和质问,并不觉得奇怪。
这才是凶手在证据面前最真实的反应。
侯毅终究不是一名演员。
“犯罪就是犯罪,无论设计的再巧妙,也还是会留下痕迹和谎言一样,再怎么圆,都会有缺口。”林觉民继续说道。
“你手上的针伤,和扎瓶底那枚针的联系的确很能论证不过,这并不是最直接的证据。”
“侯毅之所以在十点去别墅楼送盆栽,是你在离开别墅楼之后告诉了他,安眠药瓶已经放好了位置。”
“你没有明说,但知道侯毅一定会替你做好接下来的事情,无论是现场盆栽的安放,还是替罪。”
“我想,针你已经处理掉了。不过想要用针扎进药瓶,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你一定需要类似顶针的东西。”
“而你用的顶针,就是你无名指上戴的那枚金戒指,黄金质地偏软,顶针的时候会留下印迹,结合你手指上的伤口口径,戒指上的印迹,就算你将针处理掉,也仍旧是能够作为指控你的证据。”
白巧雅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手上戴的戒指会成为罪证。
林觉民说完,白巧雅没有了原先的漠然和淡定。
她瞳孔里的光涣散开来,双手自然而然的垂落,整个人没了精神,失魂落魄。
看着这一幕,林觉民知道,这件案子终于是尘埃落定了。
……
白巧雅因谋杀罪判刑入狱。
侯毅则是涉嫌协助,及包庇白巧雅犯罪,同样判刑入狱。
事后,白巧雅的供述中说到,她的杀人动机,是对自己父亲的恨意
白巧雅从小很优秀,是个独立自主、个性要强的女生。
只不过成熟的她,很早便发现,自己父亲的目光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无论她做的多好。
白秋生虽说是个商人,但思想老旧,仍旧保留着女大不中留的想法。
白巧雅在自己父亲身上,只看见了疏冷和淡漠。
在她的讲述中,她咬牙切齿地控诉着自己的父亲。
倘若父亲能多一点注意和关心,她心里的恨意绝不会恣意生长,任性妄为。
而父女之间矛盾爆发的导火索,就是白秋生财产的划分,最重要的部分就是那家地产公司。
在白巧雅任总监的这几年,地产公司发展的十分迅猛,相信地产公司在白巧雅的手里会越做越大。
可是在白秋生的想法里,白泽朗才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公司是要留给白泽朗的。
白巧雅可以在公司里继续做着总监,但却没有份。
凭什么?
白巧雅哪怕是在认罪之后,仍旧是愤怒地冲着白泽朗吼道。
“白巧雅杀人的罪行不可饶恕,但她也是个可怜人,重男轻女,在你们男人眼里,或许只是讽刺几句,又或者只是笑谈但在女人眼里,是恶鬼横行的地狱。”
林觉民旁边的美女执法者,微微张着嘴说道。
“你”
“我也有个不明事理糟糕的父亲。”美女执法者无奈地一笑,她知道林觉民要问什么。
“林队,对于这个案子,虽说已经破了,可我还是有两个不明白的地方。”
林觉民示意美女执法者继续说下去。
“你是怎么锁定白巧雅就是真凶的,仅仅是因为她和侯毅曾经是情侣?”这是美女执法者第一个问题。
“在侯毅卧室发现的那张照片里,白巧雅面前的西餐摆放的很整齐,甚至有点强迫症的意味。案发现场安眠药瓶也摆放在正中间的位置。”
这是一个很小的细节,不过还是被林觉民捕捉到了。
“了不起!”美女执法者竖起了大拇指。
“那第一现场里,盖在白秋生身上的被套是怎么回事?醉酒的人睡下去,不可能特意整理被子吧?”
难道白秋生睡下之后,黑暗里还有人进去过卧室,替白秋生整理被套?
这听上去就有些毛骨悚然。
林觉民皱着眉头。
许久之后,他叹了一口气,“我想,唯一的解释是,白秋生自己在睡前整理的。”
“啊?”
美女执法者发出了有些尖锐的惊讶声,“怎么会?”
林觉民摇摇头,“你的这个问题,我这里没有答案,推理可不是万能的。”
林觉民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其实有个模糊的想法。
白秋生那晚的确有自杀的倾向,客厅安眠药瓶里剩下的药片不多,他想死的体面些。
只是这个猜想……
太荒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