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要讲的故事,也是关于一对夫妻。
那是一对患上了沉默症的夫妻。
……
杨琪的大厦崩塌了。
她视为大厦的信念,在瞬间便碎成了渣滓。
吴城开口说话了。
虽然只是几句梦话,但沉默者是无法说出任何言语的,这一点专家已在电视上证实过了。
可杨琪却依然沉默着。
这说明她的丈夫爱上了别人,而那个人也爱着他。
恋人的心是玻璃做的。
沉默症爆发的那一刻起,杨琪的心,才硬成了水泥。
以前她觉得,自己和吴城的关系,就像是焊在一起的两根铁骨。
变得沉默后才明白,她只是吸附在铁骨上的一块磁铁。
可杨琪依然选择了妥协,那块磁铁的吸力,超乎她自己的想象。
现在,她仅有的一点自我安慰也不复存在了
她以为她的丈夫还爱着她,只是爱得没那么深而已。
现实是她的丈夫,对她压根就一丁点儿的爱都不剩了。
想到白天,吴城还会装作不会说话的样子,用手势和写字板与自己交流,杨琪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比起离婚,另一个念头,萦绕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杨琪想见一见那个爱着自己丈夫的女人。
也不是去找她拼个你死我活,哪怕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杨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让自己一败涂地的,
即使见到后,心头会多上一根拔不掉的刺也无妨。
第二天是一个星期六,
吴城吃过早饭后准备出门,他在客厅的黑板上写下“我约了客户见面”后便推开门,离开了家。
杨琪看着他走到楼底,
随后动作敏捷地戴上口罩,拎起自己的包跑下楼,远远跟在吴城身后。
她只在电视剧电影中看过跟踪的场景,实际操作还是头一次。
她记得某位名侦探曾说过,“跟踪的最佳距离为十米左右,既不容易被对方察觉,也不会跟丢。”
吴城步行着来到了一家理发店,这绝不是一个适合与客户商谈生意的场所。
所有的理发师,都微笑着和吴城打着招呼,看起来,他是这家店的常客。
杨琪在理发店对面的咖啡馆,选了个视野最佳的座位。
点了杯美式咖啡,端着杯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吴城。
这会儿,一个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年轻女孩,正在给他洗头,
洗完头后,吴城一边坐在旋转椅上,享受着女孩为他仔细地将头发吹干,和之后的头部按摩,
一边用理发店的平板电脑,和女孩眉飞色舞地交流着。
杨琪忽然觉得,那杯加了两包砂糖的咖啡,仍有些苦。
按摩结束后,吴城走出了理发店,走进了距离理发店五十米开外的一间酒店。
杨琪躲在大堂里一株盆栽后,偷眼观察着吴城与酒店前台,在便签上说着些什么。
等到吴城拿着房卡进了电梯后,杨琪这才冲到了前台。
将一本结婚证拍在桌面,问出了吴城的房间号:919
电梯在缓缓上升,杨琪却感觉自己正在渐渐坠落。
是了,他先去理发店整理了头发,再来酒店约会,那女人待会就会敲开他的房门……
想到丈夫与别的女人缠绵的画面,她心痛到有些窒息。
电梯门打开,杨琪脚步轻柔,来到了919的房门外。飞卢吧flxs8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不到任何声响。
整理了一下情绪,她往旁边挪了挪,靠在918号房间的墙上。
她决定,就在这里,等到那女人过来。
时间过去了大约一刻钟,除了906的房客外,九楼再没上来过其他人。
这时,杨琪忽然听到919里传来的一阵歌声,她挪到919的门外,再一次将耳朵贴在门上。
吴城果然在里面放声高歌,唱的是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
吴城是罗大佑的粉丝,家里收集了他所有专辑,但他的歌唱水平实在是不敢恭维。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房间里,花了几小时,唱完了罗大佑多张专辑的歌曲。
一些名曲他还会返场,唱上两到三遍。
天黑了,楼道里暗了下来。
门锁的解锁声响起那一刻,杨琪像只猫一样蹿到了楼梯间。
从酒店退房的吴城径直回了家,杨琪则去门口的菜市场,买了些食材才回家。
这样便无需和吴城解释出门的原因。
星期天,吴城仍旧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家。
这次,他去快餐店买了些炸鸡和啤酒,就直接去酒店开了房。
今天吴城倒是没有唱歌,而是扯开嗓子,胡乱地吼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一开始是说些日常用语“你好”“你好吗”“你好不好”“对不起,再见”……
后来就骂上了脏话,也不知他在骂谁,反正那位倒霉蛋祖宗十八代的威名,响彻了这间二十八平米的房间。
杨琪觉得有些好笑。
难道他来酒店开房,就是为了随心所欲地唱歌说话么?
她不会说话,所以无法理解,也许这是种会说话的人,独有的消遣或解压方式吧。
之后每个周末,吴城都要来酒店开一间房。
有时候他会唱歌,有时候会朗读一本书,有时候他说些绕口令和冷笑话,有时候甚至连话也不说,只是发出一些怪叫和咆哮。
杨琪也调查了所有和吴城有过接触的异性,包括那位理发店的潮流女孩和酒店的前台接待,
结果是,这些女性没有一位能开口说话。
难道她错怪吴城了,他并没有出轨?
可他的确不再是沉默者了啊。
从听到梦话的那一天起,杨琪每天都生活在煎熬里。
跟踪吴城,分析,推理加上想象,几乎占据了她所有时间,她累了。
当杨琪终于放弃跟踪吴城的那一天,那个周六的上午十点,她忽然感到喉咙有些发甜,
像是一口气吞了七八颗薄荷糖,一句三个字的脏话,伴随着喉咙的异变,脱口而出。
杨琪似乎在一瞬间明白了些什么,她将吴城彻底放下的那一刻起,就脱离了沉默者的行列。
也许谁都不爱的人,也能开口说话。
之后的日子里,杨琪偶尔也会去酒店开一间房。
她喜欢王菲的歌,只是歌技与吴城在伯仲之间。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重要的是,她也能从这样的活动里,得到一种莫名的快感。
她没有和吴城离婚,也没有戳破吴城的谎言。
两个明明会说话的人,却在家里装成哑巴,用纸笔和手势来交流。
你问她累吗?她大概会摇摇头,给出否定的答案。
现在这对夫妻的笑容,反倒比之前真诚了许多。
在一个两人都沉沉睡去的夜晚,他们兴许会说着梦话交流吧。
……
第十七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