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七月二十八日清晨七点零二分,小麦与小音,换上了城市人的衣服。
那件艾蒿色连衣裙,和纯白的恤衫,是昨夜从居民区某个底层阳台晾衣架上偷的。
小音还顺手拿了一副肉色长筒袜,现在只差双搭配裙子的黑色高跟鞋了。
她见过城里的女人都穿什么样的鞋,那些后跟尖得俨然凶器。
“好看嘛?”小音转了个圈问道。
小麦点了点头。
他看得有些痴了。
裙子衬出她身体的曲线,胸脯饱满挺拔,腰身细如柳枝。
长筒袜包裹的双腿优美动人,白色的布鞋也不失协调。
“我们先去吃早饭吧。里桑每天中午才出去工作。”
小音狡黠地一笑道,“不是那些难吃的丸子,是真正的早餐。”
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一间挂着“商店”匾额的平房。
夜晚看不太清。
那些墙上的涂鸦,随着晨曦一同显露踪迹,
画上有草原,有河流,和野花和小动物,有手牵着手的小朋友。
商店里只有五列货架。
第一列摆着手纸、水盆等必需品。
第二列摆着盐、辛香料等调味品。
第三列摆着糖、巧克力、面包、饼干等甜点零食。
第四列摆着蔬菜水果,还有各类罐头。
第五列摆着烟和酒。
“前两列的商品,是每周都可以免费领取一份的,后三列的商品则需要用工分来换。”
“这里没有所谓的钱,通用的货币,就是存在个人卡上的工分。城市里工分最高的人,大概就是里桑了吧,但他每天的工分,也不过只够买一瓶酒。”
“顺便提醒你一下,这些罐头里,并不是真正的沙丁鱼和午餐肉,都是面粉加上豆制品和调味剂弄出来的假货。”
小音一边递给小麦一个购物筐,一边说道。
“所以别被表面所蒙蔽,我们真正要拿的东西是巧克力、零食还有水果,工分越高的水果就越甜,糖分在这里可是奢侈品。”
“可是我们没有工分啊。”小麦怯生生地说道。
“看见柜台旁那个白胡子侏儒没,别告诉我,你还跑不过他。偷盗等一切犯罪在城市里都是死刑,所以几乎所有的商店里,都没什么防备。”
小音的购物筐已经装满了,最上面还放了瓶红酒。
城市里的确只有死刑,执行的方式为就地枪决,不需要审判。
实际上,“法官”与“律师”这些职业,也早已不复存在。
那些法院与律师事务所的遗址,早就被蜘蛛网查封。
尽管城市里存在着执法队,却没有人伸冤告状。
因为“诬告”同样是死罪,而要去分辨真伪,实在费时费力。
这些躺着上班挣工分的执法队员,处理案件的方式,往往是原告被告各送一发子弹。
“跑!”
等到小麦的购物筐也装满后,小音一声令下。
在那可怜的矮个子老人,把目光移到他们身上之前,两个人就已夺门而出。
“哈哈哈哈。”
小音躺在远离居民区的一个斜坡上边,喘着粗气边笑着。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肆地大笑过了。
“这东西怎么是苦的?”
小麦把吃下去的巧克力又吐了出来。
“这是大人的滋味,大人的滋味都是苦的。”
小音拿过他咬了一口的巧克力放进了嘴里,她也不嚼,就那么含着。
小麦脸又红了,他在多年前的言情中,读到过类似的内容,
这种行为叫作“间接接吻”。
“你尝尝这些水果吧,荒地可没有这些东西。世界上唯一为人类创造食材的设施,就是城西那些种植棚了。”
小麦拿起一颗苹果咬了一口,真甜。读书啦ushulane
可他觉得坐在身旁的小音的笑脸更甜。
他将吃了一半的苹果放在掌心,内心期待着小音把这半个苹果也夺了去。
可小音只是呆坐着。
他有些沮丧地问道:“小七他是你男朋友嘛?”
“不是,他说能带我逃出那座牢笼,我便对他言语上的轻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单纯的女孩是无法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的,小音深谙这道理。
“他说自己逃出来以后,要当一个大英雄,把那些外星人赶出地球,如果不幸战死了,就让他的战友,在那时把中央广场的巨钟敲碎,让所有人类都知道,他是哪一分哪一秒为自由牺牲的。”
她的神情变得有些悲伤。
但悲伤转瞬即逝。
小音拿起那瓶红酒,语气欢快地说道:“晚上我们俩喝一杯吧,听说喝了这种叫酒的东西,所有忧愁烦恼都会飞走。”
……
中午十二点整,里桑穿着一套笔挺的西装,从别墅中走出。
小音和小麦远远地跟在后面,直到他走进了一间巨大的白色拱形建筑里。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他下班我们再动手。”
两人蜷缩着身子,躲在山坡一颗大石头后面。
那似乎是一间工厂。
时而有去荒地招工的卡车,停靠在拱形建筑前。
被蒙住了眼睛的荒地人们,被赶进了门里,
大约一两个小时后,一大群光着身子的侏儒从门里走了出来,又坐上那辆卡车从工厂里开了出去。
“这一定是里桑搞的鬼,他把好生生的人,变成了那副鬼样子。”小音恶狠狠地说道。
这也坚定了她有些动摇的复仇之心。
下午六点整,里桑从工厂里出来,往家的方向走去。
小麦和小音像白天一样跟在后面,在里桑回到别墅之前,拦住了他。
小音努力地将妹妹那张可爱的小脸蛋儿,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她拼命地回想着母亲的音容笑貌,这一招果然奏效。
她的手不再颤抖。“你死后我会照顾妹妹的。”
小音咬着牙,将针筒里的血,推射到了里桑脸上。
令人意外的,小音想象中,那张被腐蚀溃烂的可悲面容,并没有出现。
里桑抹了抹那张依然完整的脸上溅到的血,语带惊喜地喊出了小音的名字。
“怎么会?我的血为什么……为什么……”小音倒退几步,一脸难以置信。
“因为你吃的药,我让人替换成了面团。”里桑回答道。
“为什么?”
“因为你也是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你会送自己的孩子去那种监牢?”
小音冷笑着质问道。
“我……我没有办法,小音。它们制定的法律,每家只能保留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你妹妹……唉……你妹妹还无法离开人。”里桑的眼里满是悲伤。
“你在标榜自己是个好父亲?那些耳光和毒打,是好父亲的标配?”
“小音,我宁愿被你恨着,也不愿被你念着。仇恨给人的求生欲,远大过想念和遗憾。”
“事到如今,装出一副好人嘴脸有什么意义?我可是亲眼看到你将荒地人,在工厂里变成了侏儒。”小音吼道。
“它们不吃侏儒……这是唯一救他们的办法。整座城市,只有我的工厂提供的是死人的尸体,而不是活人的尸体。”
“是我费尽心力让人在荒地垃圾站,在墓园里搜集来的尸体。那些侏儒虽然回不去荒地,但最起码能活着,能有份工作,能有口吃的。”
里桑叹了口气道:“小音,跟我走,我试着联系几个老朋友,看看能不能安排你出城。”
“不!我的事与你无关,不用你管。”
小音把针筒扔在脚边,连退几步,转身逃掉了。
……
晚上十点十五分,还在那间小木屋。
小音将一杯红酒咕嘟咕嘟一饮而尽,随即,泪珠顺着脸颊打在了木头地板上。
“都是骗人的,这东西什么也解不了。”
她把酒杯放在地上,泪眼婆娑地望着小麦恳求道:“小麦,你带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