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成话里未尽之意,在座诸人都清清楚楚。
谢尤感觉自己背上一凉,不知何时除了一身冷汗。
无人开口,还是萧结香,长吁一口气,慢慢道。“陆大侠所言之事,妾都已明白。只不过赵夫人乃我萧家姑母,萧赵乃是姑舅之亲,我与九郎也是自幼相识,他为人善良,从不将功名利禄放在心上,里通外敌,造成沈家军惨败,断不可能,既然今日陆大侠将所知一一道出,这里头又牵涉众多,一个风雨楼刘允已然被师妹取了性命,一个陌衍早就不见踪影,唯有唐隐,仍在大营之中,既然他是九郎手下人,不如叫他过来,我问他几句话,诸位也在此听一听。”
“夫人所言甚是。”陆成应是。
萧结香便道。“那就请冷大侠和陆大侠一道去请唐隐唐大侠过来吧。此事不可让齐瀚将军得知。“
“夫人放心。“追月提着刀站了起来,对萧结香一拱手,和陆成一前一后的出去了。
慕容起待他们出去,忽而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从柱子上拔下风鸣剑,走回来递给谢尤,口中道。“陆成这小子确实欠收拾,这一路居然瞒了我们这么大的事。”
谢尤长吁了一口气,她还没能完全消化陆成的话。他是受人所托?唐隐可能是内奸?沈家军大败有可能是因为除了运气之外别的原因?她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沈鹤会败,她没有经历过战争,她也从来没有经历过比大哥重伤更复杂的事件,除了母亲的离世,但那时候也有大哥在处理一切,她还很小,但也正像陆成所说的,她其实一路上都从来没有关注过周围的一切,她只是来到了东海,除了确认萧结香的安好,她别无目标。
柯岚音这一路都和她同吃同住,但她对她的心事一无所知!
谢尤觉得胸膛上似乎压了一块石头,让她忽然间喘不上气,她又看到了柯岚音死去的那一幕,她觉得除了怒火,还有别的东西在她的身体里燃烧着。
自责。
羞愧。
她没有注意到她握着风鸣剑的手开始颤抖了起来,直到剑身开始发出低低的嗡声。
是萧结香先发觉她的不对劲,谢尤觉得一双带着微微湿冷气息的手覆上了她的双颊。她被迫从自己的思绪里清醒过来。“师姐……”
谢尤看到萧结香的嘴一张一合,但她听不到她说话的任何声音。
接着她看到天机走了过来,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把谢尤的手从风鸣剑上拿开。紧接着,谢尤看到他两指并拢,突然点向了她的额头。
那一点毫无力气。
但奇异的是,她突然就能听到帐子里的声音了。
先是萧结香关切的声音,“你还好吧?”
然后是慕容起高声问,“小谢,你这剑好生奇怪,怎么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谢尤感到她的目光似乎被天机那双不符合他年纪的睿智眼睛胶着住了,她望着那双黑色的眼睛,就好像是平静的深井,许久未曾激起一丝波澜。
她的身体里那团火慢慢的熄灭了。她听到了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
“小谢施主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虚弱,她需要安静一会儿。沈夫人,慕容大侠,不如到别处询问唐施主为好。”天机的声音也让谢尤感到平静。
她沉默着,事实上她觉得就算她想开口,也没办法出声。
萧结香和慕容起走出了营帐。
天机送他们出去,走回来的路上把拉的一地凌乱的小木凳都收在一边。最后他坐在了萧结香刚才坐的那张椅子上,谢尤半躺在床上,看着他做了这一切。
“小谢施主,放松。放下心里的执念,小僧虽然不明白你刚才在想什么,但人都有一口气,如果你一直把它憋着,你就无法正常呼吸。”天机缓缓的说。
谢尤不明白他的意思,她一直在呼吸。
天机从她的表情里读懂了她的疑问,他露出了一个微笑。“我指的,不是这里的呼吸,是这里。”他的手,从嘴巴,指向了胸膛心脏的位置。
谢尤不解,她开口,这次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天机师父何意?”
“小谢施主,你太过苛责自己。陆成之过,焉能是你之过?更何况,这一团浑水,并非陆成所说那么简单。”天机指了指药炉。“这药熬了有一阵子了?”
谢尤想着她一醒来萧结香就在那里坐着看药,方才这么多人坐在帐里,居然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有一阵子了。”
“是药三分毒,小谢施主既然醒了,无须固本,只需外敷伤药,多多修养,放松心情,想来令兄当年当胸一箭,也能起死回生,小谢施主切不可多思多想。江湖人,凭的是手中剑,不是背后的诡谲心思。”
天机短短数语,谢尤醍醐灌顶。
是她方才一时想岔了。
难道陆成早早说出了事实,沈鹤就不会败吗?
谢尤不知沈鹤为何而败,但绝非陆成之过,她之过。
她对着天机郑重一拜,“多谢天机师父出言指点。”
天机侧身让过,口念佛号,低声道。“唉,小僧也是心中牢骚,若非武功一般,如何能被人困在粮仓这许多日。”
“天机师父,那风雨楼刺客将你困在粮仓?”谢尤起了好奇。“你被困几日?这吃喝如何?”
天机不自在的低头。“那刘允用绳子将小僧捆了,小僧水米未尽三日,才被开仓取粮的兵士救出。我当时精神虚弱,不知他还在我脸上动了手脚,兵士不知我是和尚,喂了我一碗肉羹,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谢尤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可真是犯了大戒,那您这怎么办呢?“
“小僧只好劝自己,小僧不曾饿死,渴死,是佛祖保佑,这救我的兵士,心肠好,看我饿了几日,好心熬烂了肉羹给小僧吃,想来也是佛祖的意思,小僧只好尽数喝了。”天机双掌合十,又念了一声佛号。“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小僧心中有佛祖,便不拘泥这等俗礼。”
谢尤看着天机头顶长出一茬青色的头发,忽然发觉他看起来年纪也没有多少,抿着嘴笑问。“不知天机师父今年贵庚了?“
天机一拍僧袍,“小僧今年二十有四,正与谢大将军同龄。”
“我记得三年前下山,师父就已经是白马寺的方丈了。”谢尤这会儿被天机劝得,心中烦闷之意十去七八,她也想闲聊几句。
天机道。“战乱之年,寺中曾水米不继,年长的师叔师伯,都将仅有的饭食让给小辈,是以白马寺才让小僧暂管。说来,小谢施主是这些年来,第一个询问小僧年纪的人。旁人只看小僧医术小成,又掌管一寺,总是拿小僧,当个耆老。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