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稳还只是沈家的长子,不是义军三路兵马的大元帅时,柯岚音的父亲就已经是沈家军的一员大将了。所以她有时也会到沈家来,但她从来没见过在外练兵的沈稳,也几乎很难遇到整日读书的沈哲,她一开始见到的就是沈鹤。
沈鹤那时候还不是现在柯岚音这次回到鸦门时见到的样子,他年轻,飞扬跋扈,在大哥的庇护下在整个东海一带都横行霸道。
柯岚音知道沈二,但沈二不知道柯岚音。
沈府唯一认识她的人是堂小姐沈青青,沈青青是沈稳大伯的遗腹子,从出生就被抱到了沈家本家养着。柯岚音善武,沈青青善谋,两人却都是那一等爽利女子,每日在鸦门闲逛,倒也快活快哉。
直到那一日,她们出城的时候,遇上了山匪。
柯岚音那时的武功还没有现在这么好,她和沈青青两人刚把随从甩了,出了城,就被早埋伏好的山匪给包围了。
沈青青替她创造了一个机会,柯岚音一人逃了出来,回鸦门求援。
后来沈青青如何,天下皆知。
扶母亲灵柩回乡的谢矢,后来沈稳的结拜兄弟,义军的左路大将军,遇到了被山匪包围的沈青青,和他的几个师兄师妹杀了山匪,救了沈青青。
但没有人知道柯岚音的故事。
除了沈鹤。
她那一日拔足狂奔,回了沈家,却被告知府里三位爷,没有一人在家。大哥沈稳和小弟沈哲,都去了海边,查探那几艘突然出现在海面上的大船到底是何情况,而沈二,据管家说,是去了鸦门城中有名的青楼。
柯岚音拿着鞭子,纵马过市,直接就冲到了望海楼的门前。
她看到沈鹤的时候,他被一群女郎,围着,斜倚在二楼的廊边,敞着袍子,披着头发,踩着一双不伦不类的木屐,光着脚,十足的放荡,十足的潇洒,脸上也十足的震惊。
柯岚音第一次发现他有一双和沈稳截然不同的桃花眼,她晃了晃脑袋,急声道。“青青被山匪抓了,二爷快随我回去领兵救人。”
“青妹?”沈鹤的桃花眼一下冷了下来,他一下站了起来,不顾跌倒在地的美娇娘,刹那之间就冲到了柯岚音的面前,一股酒气在她的头顶弥漫,柯岚音觉得自己脚步虚软,似乎被那酒气醉了似的。
她望着沈鹤的眼睛,说。“二爷,时间不等人!”
“随我来。”
话音未落,柯岚音的手腕就被沈鹤紧紧的抓住,他带着她从二楼一跃而下,柯岚音在身体腾空的那一刹那,忍住了尖叫,她的视线被他的头发遮挡,她只能紧紧的抓着他。
再一次踩到地面时,沈鹤一刻也没停,从龟奴的手里抢过缰绳,先把柯岚音丢上了马,然后自己脚拄地面,用力一跃,就落在了她的身后。
一骑冲出了鸦门。
柯岚音只觉得自己的后背贴着一腔沸腾的热铁,她感觉自己的呼吸要被他夺走了。
就是那一天,那一天,她看沈鹤的方式变了。
从此以后,他就成了她的意中人。
但其实沈鹤的目光从来没有落在这个家将之女的身上,柯岚音也知道这一点。她只是在尽量的追随者这个人,寻找着一切能走近他的机会。
这并不容易,她到了生命要走到尽头的时候,才最后抓住了那个人的目光。
沈青青被救回来后,很快沈稳和沈哲也赶回了鸦门,他们留下了谢矢一行人,并且许诺会帮谢矢找到老家祖宅,妥善的安葬谢夫人。
而柯岚音呢,她和沈鹤两人一骑在半道上遇到沈青青时,她一眼就看出了她和她的姐妹,在同一天遇到了那个人。
只是聪明的沈青青,在谢矢的怀抱里,对柯岚音的心思丝毫未察。
对于柯岚音来说,这并不是最糟的消息,因为不久后,在那场她因为和父亲回乡、错过了沈稳和红毛人的第一次交战。
那是沈稳的成名之战,但柯岚音收到沈青青的信时,知道了此战之所以大获全胜,是依靠了谢矢那几位靖仓弟子。谢矢的枪,萧结香的剑,明棠的双刺,叶敛的拳脚。靖仓武学大宗,名不虚传。
信上一句,“大哥得知靖仓萧女侠出身中州名门,欲去信为二哥聘此佳妇。”
萧女侠,佳妇。
柯岚音自此,就再也没有回到过鸦门。
而她以为她和沈鹤的故事,也就会从此结束了。
直到几年后,她凭着一条鞭子,杀盗匪,除暴徒,救妇孺,荡不平,她以为自己早晚会遇到另一个人,那个人会代替她午夜辗转反侧,忘不掉的风流影子。
但没有。
她在靖仓明棠女侠的婚礼上,听到了那位掌门爱徒,小谢姑娘惊呼着,“二师姐说沈将军遇刺垂危,东海海防失守,邻城援军音信全无。”
沈将军?是沈鹤。自从那一年,沈稳与景重揭竿而起,带领义军开始征战,东海沈家军的将军,就交到了沈鹤的手上。
柯岚音听到这消息时,手里的酒杯一个不稳,掉在了桌上,同桌一位女侠,关切的问她是不是醉了,她什么也没回答。她觉得自己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而等她再一次找回这个能力时,就是和谢尤等人踏上东去之路晚上受到第一次袭击的那一晚。
她的鞭子上沾满了血,她从一个死去的刺客身上看到了沈鹤的面孔。
他当然已经不会是她记忆里的样子了,但她看着他,脖子奇怪的折在一边,嘴角溢出鲜血,双目圆睁,苍白的脸上带着不甘。她就不由的把他们都看成了沈鹤。
她失去了沈青青。
听闻她的死讯时,她在北边,一个叫陌上的地方,谢矢夫人不幸中箭身亡,她知道的时候,只能在驿站里对着覆河的方向洒了一杯酒。
而父亲牺牲的时候,她在中州,一等一的繁华地。
累死了两匹马,赶到父亲仓促下葬的坟前时,她也敬了他一杯酒。
她不想在沈鹤死去的时候,也只能遥遥送上薄酒。
是的。
她不想。
她从来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