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虚地低下头来:“我那时候才那么一丁点大,怪、怪不得的。”
东宸闻言,直起了身来:“你说,他此番,会不会是找你寻仇来的?”
我虽见识不多,但也读过好些册话本,知晓这位素离神君是四海九州最温柔的老爷爷,是盘古开天地以来第一位不求仙职的闲散神仙。
“素离神君他老人家,德高望重,自然不会把这一点点小事放在心上。”
“那可说不准,烧毁真身可不是什么小事。你烧掉他的一瓣花瓣,便犹如你折掉一边翅膀。你说,若是我折掉你的翅膀,你恨不恨我?”
光听着便觉着一阵生疼,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何况,让你出世,他可是耗费了自己一万年的修为,你如此恩将仇报,他便是随意寻个理由将你定罪,旁人也不敢置喙什么的。”
我愣了愣,果然被他唬住,有些将信将疑。我寻思了半晌,估摸着离素离来还有些时辰,不妨现在转身逃走,也来得及。想罢,正起身,才撤了几步,却被东宸使了个术,不听使唤的坐回了原处。
我气急败坏:“东宸!”
他不以为然,为我盛了一盅花茶。
“你应当唤我师父。”
被他给捉弄,我自然不服气,无奈周身被他使了术,动弹不得,只得撇过脸去。
“说起来你若是一万年前便破壳而出的话,当与我同岁。”他笑道,听身后他“啪”的一声,似是合起了折扇,冷不防我的脑袋便被一记重击,“天意如此,你今生注定是要唤我一声师父的。”
我心里委实感到愤怒,心想,他这样的无赖,哪里当得上仙君一职,东王公又如何安得了心。
正想着,远方突然传来一阵铃声。座下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翩翩公子,腾云而来。一身素纱,身形修长,又不失伟岸,双目颜色极淡,却又不失深邃。这人的气息甚是熟悉,我定住仔细再嗅了嗅,方才发觉,他的气息竟与我的如此相近。
东宸起身来,唤了一声:“素离神君。”
众人闻言皆是目瞪口呆。我也愣在那里,一时间不知作何言语。虽说我是在昆仑孵化而出,却因被我烧掉一瓣真身,神君早早便闭了关,因此我也不曾得见素离的神颜。如今见到眼前人,心下自然惊奇。这便是素离神君?话本里大多将他描绘成天地之主太上老君的模样,今次看来,却俨然是一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素离见到东宸,嘴角微微挑了挑,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线,看得我我浑身一颤。别说这些个女仙子把持不住,就是那些平日里一心修炼不问红尘的男仙也望着两眼失神。
“昆仑神君原来是个美男子,看来传言不可全信。”我身旁的阿良戳了戳我的膝盖。
我无暇理会她,只自顾自地盯着素离看。
素离敛了笑容,唇齿轻启:“你倒是一点没变。”
“别打趣,快入座吧。前些日子我酿在地洞的桂花酿出了香,昨日我替你先尝了尝,酒神杜康所酿虽不敢比,但也算得上是极品了。如今你出关的时日挑得刚好,难得来我蓬莱做客,自然应当不醉不归。”
东宸摆出了他一惯的做派。他平日里没有什么重要事,三天两头地便会将自己灌醉一回,甚至还曾扬言道,自己若是比杜康生得早,酒神之位怕是落不到他头上。而我对于他的这番大话,自然是不以为然。瞧见素离神君并未言语,心道,是了,素离神君为人正派,岂会甘心与你为伍。
出乎意料,素离虽不言语,竟也没有推脱。他径直走来,入了座,端起斟满的酒盅,低眉细细品了品。笑道:“仙君一番盛情难却。”
“你不妨猜一猜,你面前的这三坛酒,分别酿了多长时间。你若是猜对了,”东宸话至此顿了顿,仰头思索了片刻。
“哦?若是猜对便如何?”
“你若是猜对了,我便双手奉上十坛来,亲自送到昆仑去。”
素离轻笑道:“没想到,如今想问仙君要酒,倒是比三百年前难了些。我以为,即便我猜不中,这十坛酒酿,你也应当亲自送来的。”
他们二人相视一笑。
我的视线未曾从素离身上挪开过,也全然忘了他要找我寻仇这码事。况且素离俊俏,面容和雅,也不像是做了寻仇的打算。我撑案托腮,打量着他。
一个三万岁的老神仙了,竟还细皮嫩肉地同个姑娘一般。平日里我不曾听过夫子讲课,但脑海里忽然便闪过一句话来,形容眼前的素离神君很是恰当——苞温润之玉颜。我忍不住将他同东宸作一番比较,心道,这才似个仙人模样。倒不是说东宸生得不俊俏,只是他平日里从来不捯饬自己,也就略显粗糙。
想来因我曾在素离身边呆了整万年,日日夜夜被他揣在身上,我与他的气息才会如此相近。
“想来,阿雀也该长大了。”
这句话传入我的耳中,本不以为然,只因我没意识到他说的阿雀是我。我顾自问阿良讨了她手里的酒盅,也学着素离的模样,轻轻抿了一小口。
原来酒是这样好喝的,乍尝微苦,回味却甘甜。心里一阵欣喜,又低头去浅酌了几口。眼看酒盅里只剩下浅浅几滴,正打算一饮而尽时,握着酒盅的手却定在半空动弹不得了。我腹诽了一句,因我晓得这又是东宸使的术法。
“做什么?你这个身子骨,只舔一口怕也受不住。”东宸敲着我的脑袋,慢悠悠地从我手里夺过了酒盅,顾自仰头饮得一干二净。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这酒我方才喝了,并未觉出什么不适来,腹诽道定然是东宸自己小气。收回目光时,恰巧对上了素离的那一双眸子。
我同他就这样相视了半晌,过后方觉出不妥,赶忙别开脸去。
“当日没注意,原来是个丫头。”
东宸嬉笑了一阵,老不正经道:“丫头好啊,丫头好捉弄。”
“长得倒是水灵。”
“别看她长得一副水灵灵的模样,干的却全是缺德事。”东宸瞥了我一眼,“年前她说是向我借一本话本,擅自进了我的书房,却打碎了南海水君五百年前赠与我的一颗鲛珠。素离,你晓得的,那颗鲛珠奇大,鲛人万年也织不出几颗这样大的,她说打碎便打碎了。”
素离听了,嘴角似是向上扬了扬:“哦?”
“这便罢了,无非是我自己关上门心疼几日的事情。更甚的是,有回我带着她去华山做客,谁料她与华山弟子起了争执,差点没将华山烧成一座荒山。”
我听着,心里自然是不服气,那日分明是华山弟子左右不信我吐的火浇不灭,我便当真吐给他看了看。
“还有啊,你的那一瓣真身不也是……”
听到此处,我用力拧了拧东宸的大腿,意图龇牙咧嘴以营造“我如今恼了,后果会不堪设想”的表情来。东宸果然顿了顿,然后收起折扇抵着我的脑门:“怎么?如今怕了?”
被他猜中,心里有些恼,嘴上却说:“才不是。”说着拨开抵在我脑门上的折扇。我抬眼试探性地瞧了一眼素离,见他没有恼意,心放下一大半来。我清了清嗓子,然后一本正经道:“这世上唯小人睚眦必报,神君雍容大度,自然不屑于同我个姑娘家计较。”
耳边听得素离轻声笑了一阵,我便全然不顾身边这个只晓得捉弄我的东宸,不自觉得也笑了起来。
“你过来,让我瞧瞧。”
我听话地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想来若非我当年一意孤行,非要同人打什么赌,也不至于叫她到世上受这常人不可受的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