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是听说书先生听得入迷，而是看见了熟人。听她这样说，我的好奇心被勾起，素离的任务便又抛诸脑后。我也将目光投向那位说书先生，左看右看。末了，我托腮沉思道：“像是哪位画册里的人物。”

“对，画册，一定是。”起云肯定道。

我：“像不像是武曲星君?”

起云：“不不不，窦荣的脸要方些。”

有道理，这位说书先生的脸没有那么方。

“那……会不会是紫阳真人?”

“更不像了，紫阳真人画像上的眼睛，有这么小么？”

既不是武曲星君，又不是紫阳真人，我当真想不起画像里还有谁同这位说书先生长得像。

忽然，起云一拍脑门，吓得我一个激灵。

“文曲星君!上一个文曲星君，那位同母后的仙侍董自英有过纠葛的那个。”

“晹谷？”

“对对对，就是他。”起云道，“董自英罚去了下界，只过了一世便又位列仙班，是因着母后觉得她机灵。而晹谷却被罚了二十四轮回，现下许是还在轮回中罢。”

二十四个轮回未免有些夸张，西王母下这道禁令的时候也不知是如何想的。可我仔细观那人的面相，也确实与晹谷的画像一般无二。只是画像上的晹谷是年轻模样，而眼前这位说书先生却是一位老人。

正想着，茶楼外头不知因何事吵吵闹闹，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打碎了什么物什。

“贱人，你还敢逃了？再逃，我便剥了你的皮!”

这声是一粗犷的男音，嗓音低沉，喉口像是卡了痰般，听着很是别扭。紧随着这一声怒吼，后面传来一阵女子的哭嚎：

“不敢了……我不敢了。”

我同起云循声望去，只见一肥头大耳的彪汉，手里拿着一柄砍刀，而那大汉身前几步远的地上，躺着一位面目全非、衣衫不整的姑娘。

起云告诉我，拿砍刀的那一个，应当是屠户。我心里头便想，屠户屠户，屠字一个尸体的尸加一个者，那定然是个踩在尸体上过日子的人罢，可如今光天化日，他便要行凶杀人了？

想罢，也不知脑子怎么就一个激灵，嘴巴里溜出一句话来：“快住手!神仙瞧见了，要责罚的!”

结果惹得哄堂大笑。那屠户瞧过来：“神仙?出生至今二十载，老子杀过的家禽比你跨过的桥还多，见过的血连起来比你走过的路还长，老子做的就是在神仙眼皮子底下跟阎王送生意的活，神仙还管得着么？”

“神仙平日里擅长的是闭目养神，可若是瞧见了，却是见一次管一次。”

起云在我身边倏地站起身来：“我还没见过谁敢在姑奶奶面前自称老子的。”话毕，还自顾自嘀咕了一句：“神仙不管你，你还无法无天了。”

那屠户的话本就说得很是霸道，不过才二十岁，别说起云，便是我也已经过了十五轮二十岁了。想罢，只见起云一手撑住窗柩，一跃出了茶馆，不偏不倚落在了屠户面前。

围观的一干人等，倒是愈发兴致了。听得人群里有人夸了一句：“好身手!”那屠户的神色便越发难看了起来。

“她跟着我，是签了身契的，我要打要骂，同你有什么干系?”

“同我自然是没干系，但我今日若是不管，不是有人觉着神仙瞧不见么？”

那屠户听闻，捧腹大笑起来：“还真的什么话也敢说，什么屁也敢放，你个丫头片子，也在老子面前自称神……”

这话我才听了一半，这大汉便忽然向后倒去，像是踩了什么圆轱辘一般。

围观的众人唏嘘一片。

那大汉从地上爬起来，捶胸顿足，震得茶楼里的桌子也暴跳如雷。忽听那大汉怒喝一声：“不……”而我也才听得一个不字，那头便又没了声响。之见他伸手一模脑门，拿下来时手上黏着一坨黄白的固液混合物，定睛一看，原来是鸟粪。

这下四下里的唏嘘声更高了，起云同我使了个眼色，我便晓得，这些全是她的杰作。

那大汉怔在原地，想来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罢。在一片笑声中，起云又悠悠然说道：“作为神仙，我得提醒你，这些日子，得留意刀下。”

话音刚落，那大汉手里的屠刀便从手里滑落，紧贴着他的脚趾，径直插进了土里。

这番，众人也都瞠目结舌了。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竟带得众人纷纷朝起云拜了两拜，嘴里还念叨：“真神仙下凡……”

那地上的女子，也忽然扯住了起云的衣角，抬起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冲起云问道：“神仙?你是哪路神仙?”我这才发现，她的整张脸都像是灼烧过一般，而双目无神，像是盲的。

我被眼前众人向起云下跪的场面给惊到，也翻出了窗子，跑到起云跟前，拉扯住起云的袖子，在她耳边低声道：“元君，这样不好吧？”

起云望了望跪倒的众人，答道：“意料之外，准备撤离。”

没曾想，那女子忽然转头朝我这面扑了过来：“神君是你么?”

听闻这话，我愣了一愣。我如今尚未飞升，连个仙人都不算，唤我一声神君，我可委实受不起。而心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莫非她是嗅出了我身上同素离相近的气息，错将我认作了素离罢?

这倒叫人有些琢磨不出了。我瞧那姑娘的模样，并没有半分仙骨。除了脸上的大片伤痕有些叫人哑然，其余来看，全然是一个凡人模样。除非这女子，实则是哪位被贬下下界的仙子。可若是如此，她又怎会还留着作仙家的记忆?

这事如今看来，甚是蹊跷，我试探性问了问：“便是哪位神君，你又识得么？”

那女子面色凝重起来，怔在那里过了许久。而后神色显得愈发慌张，她猛的松开紧拽住我衣角的手，还叫我打了个趔趄。她撇过脸去：“不是神君……王……王母?”

我同起云相视一眼。

而那女子却往后退了两步，挪得离我们远了些，自言自语般低声嘀咕：“我不认识什么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