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与长孙晟商议郡兵改革细节,而后王仁恭也被叫进了书房。两个人一个长年经略突厥、另一个更是大隋军中磨砺多年并有亲自带兵,对杨浩所说的军制改革,颇为惊奇。
经过骁果右军之后,杨浩对前世的军制越发有信心。
古人当然也注重军纪、军规和作战纪律,甚至有些名将对于军纪的严苛要求还要超过了骁果右军,一旦军士犯错,动辄打杀。远的且不必说,就说去世不久的杨素,便是以阴狠治兵而闻名。每战之前,必寻由头,斩杀士卒,以血气威慑帐下将士。
这种极端的法子,虽可一时激励士气,但不可长久。
杨浩从骁果右军中摸索出来的做法,与此截然不同。士气、军心当然要培养,但是绝不是杀鸡取卵般,单纯靠血腥屠戮换来的敬畏之心,其关键更在于日常一举一动的磨炼,从细节、细微处,培养军士的果敢、勇猛和纪律性。
而且更核心的一点,自古以来历代名将绝对做不到的,便是杨浩所行军制中,普通士卒的上升通路。骁果右军的时候,一个简单的军中比试,便收拢了全军将士的忠诚。
量材适用,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极难!
真要不论出身、不计门第,大范围地遴选人才,自古以来从未有人做到过!哪怕是横扫荒、奴隶将军辈出的秦国,其军官主体仍然是贵族,与大隋府军中的世家子弟并没有本质区别。
所以当听到杨浩述说郡兵改革要彻底打破将才遴选制度之时,长孙晟和王仁恭都非常震惊。
“两位不必顾虑,河东诸郡郡兵已成体系,我自然不会全部废除掉,所以才会想出军考的办法来筛选各级军官,若他们顺利通过军考,证明有真才实学,自然会留任、甚至升迁,如果没有通过,呵呵,被淘汰也无话可说”杨浩猜到了两人心中的担忧,解释道。
“军考?”
长孙晟苦笑了一下,心道,圣上将文官选拔付之于科举取士,杨浩如此巧合又搞了什么军考,要说其中没有圣上的意思,打死我都不信!
惊讶之余,心情反而轻松了许多。看来杨浩果然是受了圣上的指示,自己只需要好好配合便是了。
这里却是长孙晟误会了。
杨浩想出了军考的办法,筛选各郡郡兵的军官,主要是参考了后世的人事考试制度。军考的内容,他也已经想好了,除了武艺之外,还包括当初组建骁果右军的时候,总结出来的诸多军事课程。
严格意义来说,相比当初骁果右军单纯的军中比试,接下来河东诸郡要进行的军考,难度反而提升了许多!
毕竟当初骁果右军遴选将士只看武艺,而作战指挥等其他军事课程,都是之后陆陆续续逐渐学习的。最早的一批军官在这个过程中,除了个别人略有调整,绝大多数将士都通过了考验。
如今河东诸郡的郡兵却要同时面临诸多考验,难度自然提高了不少。
“这会不会太严苛了?毕竟殿下要考的内容,他们都不曾学习过”王仁恭在旁提出了一个疑问。
杨浩笑道:“我自然会给他们学习的机会,他们以前有没有读过兵书,读过什么兵书,我都不计较,但是参加军考却必须要过这一关,我会给参加军考的军官提供考试纲要,能不能通过,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长孙晟斟酌道:“秦王给他们多长时间准备?”
杨浩伸出一根手指,道:“一个月吧。”
长孙晟微微一愣,王仁恭忍不住道:“会不会太短了?”
杨浩道:“时间紧迫,我们等不起了。这样吧,如果第一次军考没有通过,可以再给他们一次考试机会,时间还是一个月。如何?”
长孙晟赞道:“秦王思虑周到!”
王仁恭也点点头,表示没有意见。
杨浩接着道:“军考先在太原和马邑实施下去,长孙将军在太原,太原郡自然归你负责,王太守负责马邑郡。”
“好。”长孙晟和王仁恭应了下来。
只听杨浩又道:“郡兵改革先从这两郡开展下去,其余各郡等太原和马邑完了之后,再行改革。另外,对于扩充郡兵,我却有一个想法,两位帮我参谋一下。”
长孙晟正色道:“秦王请说!”
杨浩徐徐道:“河东之地,凡十三郡,如果仍是按照郡地扩充郡兵,却是有诸多不利,我想可否将诸郡征召的新兵,聚之于太原一地,日后对突厥、鲜卑用兵,也可号令统一?”
长孙晟闻言惊道:“此事恐怕不行!各郡郡兵调动,除非有总管府号令”
这时崔长芳插嘴道:“长孙将军莫非忘了,你不就是河东总管吗?”
“呃”
长孙晟听得一呆,无言以对。
杨浩赞许看了崔长芳一眼,又道:“凡征召新兵,按郡地造册、登记军籍,名义上仍归属于各郡,不过平日训练,以及日后出征,却要独立成军,由总管府统筹辖制,两位觉得如何?”
长孙晟与王仁恭互望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忧虑,最终长孙晟站了出来,苦笑道:“秦王此法,我当然知其便利之处,只是”说到这里,目光投向杨浩,吞吐不语。
杨浩知其言外之意,笑道:“长孙将军不用担心,我会亲自报与太子殿下,此事最终如何,由陛下和太子来决定吧。”
长孙晟闻言一喜:“如此晟便放心了!”
敲定完这两件事后,杨浩又与两人商议了一些细节,同时让穆离取来了骁果右军施行的练兵册子,以及军规军纪范本。
长孙晟和王仁恭大开眼界,看得赞叹不已。
两人有不解之处,也不用杨浩解释,早在一旁干听了许久穆离却是挺身而出,替长孙、王两人讲解了起来。他几乎是伴随骁果右军,一同成长起来,对于骁果右军却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听着穆离一本正经的解释,长孙晟大为惊讶,不由多了少年郎几眼,将他记在了心里。能在这个弱冠之年有这副见识,端的不简单。
直到暮色深沉,张灵姝派小鸾来催问晚饭,长孙晟和王仁恭始发觉时间过去了很久,待起身告辞,却被杨浩留下来共进晚餐。
两人却之不恭,只好留了下来。
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杨浩府上的菜肴口感似乎与平日里他们吃的略有一同,至于哪里不同一时说不上来,但是就是觉得秦王家的饭菜更有味道一些,两人不觉大快朵颐。
晚饭之后,杨浩向长孙晟询问起朝堂上的近况,尤其是征讨辽东的部署。
“应该快了,至晚也会在五月初出兵。”长孙晟打了一个饱嗝,老脸微窘,干咳一声后,赶紧回道。
杨浩闻言轻哦了一声,随口问道:“圣上还是决定要御驾亲征吗?”
长孙晟叹道:“是的,陛下圣意坚决,任谁也无法动摇!不过在吏部尚书牛弘、刑部尚书梁毗极力劝说下,陛下好歹答应坐镇涿郡,这才让朝野反对声音小了下去。”
杨浩抿了抿嘴,问道:“那朝中其他重臣呢?”
长孙晟知道杨浩问的是众世家的态度,微微一顿,如实道:“朝中大臣的意见大体分成两拨,除了牛尚书等人之外,更多的大臣却是反对陛下对辽东用兵,不光如此,而且还劝谏陛恤民情,反对运河、驰道修建”
不用长孙晟明说,杨浩便猜到他说的是太常卿高熲为首的那些人,不由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长孙晟点到为止,并没有多说。
杨浩沉默了一会,最后吐声道:“朝堂上的事情,交给陛下和太子去烦心就好了,我们专心收复六镇之地便是了。接下来几个月还请长孙将军、王太守全力以赴,郡兵改革仰仗两位了,其他的事情由本王来承担。”
“是!”
长孙晟王仁恭两人同时抱拳,异口同声道。
事情既定,两人向杨浩告辞,杨浩送两人至府门。
“秦王请留步,太原城里的官员现在还以为我与殿下不睦呢,若是让他们瞧见了您对我如此礼遇,只怕会有很多联想。”长孙晟一边笑着,一边婉拒了杨浩的送行。
此时已经过了戌时,但月明云轻,星光大亮,几十步外清晰辨人。
“两位慢走。”
杨浩拱了拱手,忽然朝王仁恭问道:“王太守何日启程去马邑?”
王仁恭恭敬回道:“明日便动身。王爷不必客气,以后直呼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杨浩笑道:“那如何使得!”
虽然王仁恭体魄健朗,看不出已经年近五十,但总归比杨浩大了许多岁,纵使其曾是秦王府佐官,杨浩也不会因此轻视他。
“明天河原那边要开炉了,我却不能抽身,不能送你,提前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王爷!王爷珍重!”
王仁恭含泪激动拜别,与长孙晟一同离去。
长孙晟、王仁恭去拜见杨浩的消息,当天晚些时候便传到了太原城众官员的耳朵里,尤其是两人离开时冷淡的神态,更是让人联想纷纷。
“传闻秦王与长孙家不睦,果然是真的!两个人一个是秦王,一个是河东总管,若是冲突起来,我等太原系官员该如何自处呢?可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听到长孙晟两人被晾了一个下午,直到日落时分,杨浩才姗姗返回,王绩等人不由叹了一声。
刘文静在自己家中,听了属下的传报,不由皱了皱眉,问道:“秦王是何时从悬瓮山返回的?”
那名属下微微一惊,想了一下,恭敬回道:“好像是申时一刻。”
刘文静眉毛一扬,又问:“长孙晟两人离开时,又是何时?”
“差不多戌时前后。”
刘文静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自言自语道:“长孙晟和王仁恭竟然在郡守府呆了两个时辰,有点意思”
报信的属下疑惑道:“令使大人,有什么不对吗?”
刘文静呵呵一笑,摆手道:“没什么,你下去吧。”
“是!”那人躬身退下。
刘文静眯着眼,望向无尽的夜空,喃喃道:“呵呵,一个杨浩,再加上一个长孙晟,看来太原要变天了!只是,这太原城之外的天下,又会怎么样呢?”
在他注目的夜空一隅,幽深晦暗的天幕背景下,隐隐有星云浮动,似玄龟,似游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