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务院，最靠里的一间大屋内，几十张大桌子拼成办公区。

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公文书籍，摞的高高的，仿佛后世高考学生的课桌一般。

此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其他书记官都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头发已经花白的李世民伏案处理文件。

“江浙铁路规划完毕，明年三月，启动第一期工程，在此之前，还要跟天工院再次核对下施工条件，而且，这几年江南雨多，恐怕还要增加一些预算……”

“总理内阁提议在洛阳增设格物院，如今洛阳寸土寸金，城内各坊哪里还有空闲地方？必须得好好选址，不过，格物院倒是一个好机会，正好引导洛阳的新城区建设！”

李世民想起前些日子拜访秦王杨浩的时候，偶尔谈到的长安洛阳两都人口膨胀、用地紧张等困扰，秦王给出的规划新城区的建议，不由有了新的想法，随手拿过洛阳城区建设规划图，在城外北边的某块地方，画了一个圈。

“此地在洛阳城和孟津县之间，荒地颇多，不占良田，而且拆迁花费不多，倒是不错的卫星城选址！”

头顶上虽然有电灯，李世民年纪渐大，眼睛有些花，取来油灯点燃了，弓着身子在地图上一寸一寸细细摸索着，心中盘算格物院建在此处的优劣。

就在李世民伏案累牍的时候，外面走廊探进一个脑袋，瞧见李世民还在工作，不由笑出声来。

“李书记，我瞧见你们政务院的灯还亮着，就猜到你还在加班！再这么下去，嫂夫人该不高兴了！”

李世民听声音就认出是秘书局的同僚张贞堂。

政务院和秘书局，都是总理内阁的下属机构。

政务院的职员叫书记官，秘书局的职员叫秘书员。两个机构各有分工，分别负责一部分政务处理，同时又相互协作，经常召开联席会议，为总理内阁决策提供政务建议和参考。

所以两个机构的职员往往都非常熟悉。

李世民笑骂道：“你不是也加班了吗？”

“嘿嘿，我跟你能一样吗？我三天加一次班，你倒好，恨不得一天加三次班！我可比不了！走吧，我请李兄喝酒！”

李世民无奈吹灭了油灯，将地图和公文放好，然后才取了外袍披上，离开之前又随手关掉电灯，和张贞堂一起出了总理内阁的院子。

时值深秋，天气仍然不冷，两人随意走在朱雀大街上。

沿途万家灯火通明，正是吃饭的时候，连大街上都随处飘香。

“这是了不起的盛世，你我恰逢其会，真是让人无限感慨啊！”张贞堂沉醉般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口说道。

李世民沉默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实际上，他心里的感慨比张贞堂还要浓烈百倍！

四十年前的那场浩劫，天下碎裂，是那个男人撑了起来！

他本以为杨浩会称帝，但没有！秦王杨浩破长安之后，就把侄子杨倓扶上了皇位。

他本以为杨浩击破川蜀之后，会处死他们父子，也没有！

甚至当所有人都以为杨浩会对支持齐王和李渊的关陇众多世家贵族大开杀戒的时候，这样的事情仍然没有发生！

除了战死沙场的大哥李建成，父亲李渊大姐李秀娥姐夫柴绍，包括他自己，兵败被俘之后，都活了下来！

仅仅是监禁服刑十载而已。

服刑期间，他疯狂读书，甚至有机会参加科举考试，最终以极其优异成绩进入了政务院，成为了一名书记官！他的考卷没有得分，是杨浩亲自判的，也是杨浩亲自录取的！

拿到聘任通知的时候，他从小就隐藏在胸中的狂妄、悖逆、野心，以及兵败被俘后的惶恐、无助，全部烟消云散！

当你前面只有一个背影的时候，你会想着，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但是，当你发现前面的背影原来是一座巍峨高山的时候，你会真正的心悦诚服！以及释然。

“此等胸怀，我难及其万分之一！”

李世民和张贞堂走进了一家饭馆，点了惯用的酒菜。两人推杯换盏，李世民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应付着已经喝的有点大舌头的张贞堂。

“李……李书记，我听说，你，你儿媳也怀孕了，如此……良辰美景，不如你我两家……结为亲家如何？”张贞堂一张老脸黑里透着红，酒气微醺。

李世民硬着头皮说：“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张贞堂兴致很高，当即说道：“不成姻亲也无妨，那就结为兄弟姐妹！嗝你放心！别人说闲话让我对你敬而远之，我不管！嗝——”

“我是，万万不会，瞧不起你的……你比我强，比很多人都强，当今陛下圣明，秦王更是宽宏大度，绝不会因为过往而追究你的……以后入阁拜相，也不是不可能！入阁，拜相！”

李世民扶着喝大了的张贞堂离开了饭馆，随手招了一辆马车，将其送回了家中。

入阁拜相？

似乎也很不错的结果！

李世民趁着微醺，行走在夜色中。而他背后灯火璀璨，鱼龙共舞，这盛世之夜才刚刚开始！

回家之后，妻子罗氏一边替他解下袍衫，一边埋怨着他。

妻子罗氏出身川蜀的豪族，家里非常有钱，曾给伪唐王李渊捐了不少钱粮，李渊兵败之后，全家吓得鸡飞狗跳，以为在劫难逃，劝罗氏跟李世民决裂。罗氏虽是女子，倒也有几分骨气，跟随李渊父子投降，然后李世民被关押十载，罗氏每隔旬日，必定去狱中探望，捎带很多好吃的，还搜罗了很多有关科举、天工院的格物书籍供李世民学习。由此可见，人生无常，亦有其定数，虽然没有原本历史轨迹上的长孙皇后，却得了罗氏这样的贤妻！不亦美哉！

李世民酒不醉人人自醉，头脑里正飘飘然，听不清妻子说什么，伸手拉过发妻，捧着脸亲了一口。

“要死啦！老没羞的！让孩子们看见了！”

罗氏闹了个大红脸，把饭桌边上的儿子和大肚子儿媳妇，笑成一团。

家里难得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半夜，李世民被美梦惊醒。他梦见自己当了皇帝，还杀了大哥，囚禁了父亲。额，还梦见了女相武则天，她只是自己身边一个妩媚的小宫女。

梦幻又真实的梦，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吁，还好是个梦，太吓人了！”

李世民擦擦汗，喝完床边罗氏提前备好的醒酒水，再次倒头沉沉睡去。

是真是假，是梦非梦，都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