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二,一二……”王毛伯喊着号子,指挥三十几名工匠和学徒,将巨大的水车部件,用绳索和滑轮,缓缓安放在河畔石头垒就的底座上。
一层楼高的桨叶,与水面发生接触。桨轴开始缓缓转动,却被止动卡榫所限制,发出一连串不甘心的“吱嘎”。
王毛伯丝毫不为这噪声所动,继续指挥着工匠和学徒们,将传动齿轮、传动杆、减速齿轮、蜗杆、双轮竖立式石磨等部件,逐一安装到位。然后又逐个卡紧,上油,矫正。随即,又反复检查了三遍,待确认所有部件都具备了运行条件,才小跑着奔向了河畔一座木制的凉亭。
“放手去做!”凉亭内,张潜笑着挥手,“不用过来问我,大不了拆了重来,反正能够回炉!”
“是!”才跑到一半儿的王毛伯停住脚步,感激地抱拳。随即,又是一个快速转身,撒腿奔向水车,亲手推动杠杆,将止动卡榫一个接一个拔起。
“吱嘎嘎嘎……”足足有一层楼高的木制桨叶,被清澈河水一片接这一片推出水面,又从另外一侧重新如水。
表面包裹了一层青铜的桨轴被桨叶带动着缓缓旋转,尾端的齿轮与传动轮相切,带动一根足足有两丈长的传动杆。无形的能量,迅速传递到传动杆顶部传到尾部,又从尾部的齿轮处向下传递。经过一整套在风车上已经验证成熟可行的机械系统,进行减速,变向,最后稳稳地传到了双轮石磨的顶端。
石磨顶端的齿轮发出“轰”的一声巨响,随即开始缓缓转动。两只车轮状的石磨,在磨盘上相对而行,刹那间,“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雷鸣般的声音,令在场每一个人,都热血沸腾。
“让一让,让一让,麻烦让一让!”王元宝亲手用铁板端着一坨皮冻般的琉璃浆,小跑着穿过人群,将“皮冻”和铁板,一起塞到石磨下。
仍然处于半融化状态的琉璃,被石磨迅速碾压成了平板。随即,被他连同铁板一起快速抽出。早有学徒端来一盆河水,快速泼向铁板表面。“嗤……”白雾弥漫,迅速遮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一阵春风徐徐吹过,白雾散去。王元宝顾不得烫,小心翼翼地用手将琉璃与铁板分开。一片两尺见方,形状甚不规则,表面也布满了石磨花纹的透明琉璃板,瞬间就出现在了大伙眼前。
颜色有些发绿,厚度也不算太均匀,个别位置,还能看到明显的气泡。然而,如果不用来做镜子,而是切割之后,用来镶嵌琉璃窗,却已经绰绰有余。
更关键是,整个过程之中,只需要两个人来操作。一个负责将软化了的琉璃与铁板,塞进石磨下,另外一人负责泼冷水就行!直接省略了制模,熔蜡,浇注等若干道工序。并且压制出来琉璃的厚度,也远低于浇注制品。
而如果能将石磨的磨盘和磨石表面,都包裹上一层铁皮,再打磨光滑。压出来的琉璃板,还可能更为均匀平整,甚至能够做到表面没有任何明显的花纹!
巨大的前(钱)景,迅速让王元宝的眼睛开始放光。将价值数百通宝的琉璃板,朝围拢过来的工匠手里一丢,他毫不犹豫冲向了王毛伯,满脸堆笑:“王主簿,王主簿。这套水车和石磨,总造价是多少?加价一倍,我买三,不,买五套!”
也不管王毛伯是否同意,他又将手朝着不远处正在修建中的琉璃作坊一指,继续笑着商量,“先给我那边装上,不用等房子修好。我那边露着天,一样能开工。咱们虽然是两个作坊,实际上却是一家人。如果你现在答应帮我做,我提前付你一半儿订金!”
“这个,我得去问问少监。材料钱只有几十吊就够了。”表面看起来老实甚至有些木讷的王毛伯,却根本不上他的当。想了想,用自己也不熟悉的词汇和语言,认真地解释,“但少监以前订下过的规矩,凡是军器监造出来的东西,只要以前世间没有,使用者就必须上缴一份专利钱。”
“这……”王元宝朝凉亭看了一眼,顿时像被霜打了的庄稼般,蔫下去。
占王毛伯的便宜,他心安理得,甚至还觉得是一种乐趣。反正彼此背后的大股东都是六神商行,琉璃坊和冶铁坊,等同于亲兄弟。既然都是亲兄弟了,彼此之间,又何必把账算得太细?
可占张潜的便宜,给王元宝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不是忌惮张潜拿权势压他,而是忌惮偷鸡不成蚀把米。毕竟到目前为止,王元宝还没看见任何人,真正能在张潜身上占了便宜走。反倒是那些老老实实以诚相待者,个个都收获不菲。
“你别光看着水车好用,为了这架水车,少监带着军器监的匠师们,反复折腾了一个多月呢。光图纸,就画了好几百张。更何况那些试验失败,丢弃了的各种材料?”见到王元宝那满脸不甘心的模样,刚刚升任了军器监百工署主簿的王毛伯忍不住小声提醒。
“我不是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么?”三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王元宝顶着满额头汗珠,讪讪地解释。“好歹咱们也是……”
“可不能这么说,甚至最好想都别想!”王毛伯瞪了他一眼,脸色忽然变得凝重。“少监身边,每天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他不出错,都有人想鸡蛋里挑骨头。更何况,让你近水楼台先得了月?你想用水车,没问题,按照规矩,去军器监交钱,订货,我尽快安排人手帮你弄出来。但卖给别人多少钱,你一文钱都别想便宜。说不定最后算下来,还不用本钱的双倍呢,你何必非要走这个捷径?!”
“那是,那是!”王元宝频频点头。内心深处,却对王毛伯的推测,很是不以为然。
风车的确现在越卖越便宜,但那时因为风车用量庞大。并且已经从京兆府,迅速推广到了陇右、河北和山东。而水车,天生就是为了给各种作坊使用的,短时间内,数量不可能庞大得起来。并且,水车的出力,是风车的十倍都不止。稳定性,更是甩了风车上百条街!
“你们俩说什么呢,这般热闹?!”张潜的声音,忽然从附近传来,让王元宝“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赶紧收起了心中那些小九九。
“王掌柜想买几架水车,安放在他的琉璃作坊里,问我价钱,我也说不上来!”王毛伯很是厚道,主动出言替王元宝遮掩。
王元宝也赶紧堆起笑脸,快速解释,“我,我这不是见水车推动石磨,压制琉璃很是方便么?就想趁着琉璃作坊没有建起来之前,赶紧订制几架安上。免得等作坊建好之后,还得重新调整地方!”
“那好办,王毛伯,你尽管帮他订制。”在水车研制之时,张潜心中早就想好了利益分配方案,笑了笑,立刻做出了回应,“这个水车,我准备交给冶铁坊。算是冶铁坊除了铁管之外的第一个产品。至于专利费用,由冶铁坊出钱向军器监购买,一次性付清。这样,冶铁坊无论将来打造多少水车,都与军器监没了关系。而军器监得了专利费,除了按比例分给发明者和参与者之外,剩下的部分,还能继续研制其他利国利民之器。”
“这,多谢少监成全!”王元宝喜出望外,立刻笑着向张潜躬身施礼。
“多谢少监!在下一定尽心尽力,不坠了六神冶铁坊的招牌!”没想到困扰了自己好半天的难题,被张潜如此轻易就解决了,王毛伯也满脸佩服地拱手。
“别光着压琉璃,铁水融得如何了,试试铁水!”从正月中旬忙碌到三月中旬,张潜可不只是为了看水车压制琉璃板。三两句话解决了利益分配问题之后,立刻向王毛伯提出了新的要求。
“我马上去拿,任署丞就在地炉那边看着。”王毛伯高声回答了一句,转身直奔不远处土坡。
“我也去,我也去!”王元宝屁颠屁颠跟在了王毛伯身后,兴奋得声音都带着颤抖。
三十步外,一座位置稍高的土坡上。任琮正在指挥着数名学徒,用风葫芦给一座半人高的地炉鼓风。地炉下,燃烧的焦炭被风吹得红星翻滚,将热浪源源不断送上炉顶。而炉顶却是按照波斯匠人的办法,完全密封着。靠近焦炭的黏土炉璧,和被黏土包裹起来的丹鼎,都已经被烧成了暗黄色,随时都可能有炸裂地风险。
这是任琮在上个月,花费了二十吊钱的高价,从一名大食逃奴手中买来的炼铁方法。为此他还替那名逃奴买了一份大唐户籍。当时郭怒还笑他善心大发,适合出家去做和尚。然而,张潜看了之后,却认为这笔买卖做得非常值。
作为铁匠世家出来的子弟,王毛伯到现在为止,也没看出来这笔买卖究竟值在哪?比起大唐境内随处可见的炼铁炉,地炉的冶炼效率,差了何止百倍。大唐常见的竖立式炼铁炉出铁水,每次都是以万斤为计。而地炉,一次却只能出几十斤。并且地炉对铁矿石的要求极高,品质稍差一些的铁矿石,就必须多次冶炼。还不如直接拿了废铁去做回炉!
唯一的好处是,地炉方便。随便挖个坑,堆点黄泥,里边再裹上那种最耐热的龙虎丹鼎,就可以开炼。哪怕是行军打仗期间,都不耽误随时随地开工。
正胡思乱想之际,却听见王元宝高声喊道:“任署丞,少监问你,铁炼得怎么样了!那边的水车和石磨都在等着呢?”
“这就好,这就好!”任琮连声答应,紧跟着,就命人停了风。随即,又从地上抄起了一把大锤,狠狠砸在地炉中部。
“砰!”地炉连同里边的龙虎丹鼎同时碎裂,铁水托着矿渣,瀑布般从丹鼎内翻滚而出。在向下流淌的过程中,就自动分成了上下两层。(注:地炉冶铁,网络上能看到完整视频,这不多赘述。)
“都别动,我来,我来!”任琮兴奋得声音都变了调,用一把巨大的长柄铁钳子,在冒着红烟的“瀑布”内用力搅动,很快,就搅起了一大团正在凝固的铁水,丢进身边铁皮鸡公车内,随即,推起车,撒腿奔向石磨。
“剩下的归你们!”一边跑,他一边向工匠们交代,唯恐对方耽搁了时间,让铁水平白浪费。
根本不用他这句交代,甲杖署的众工匠们早就各自抄起了长柄铁钳子和铁铲,将剩下的铁水与灰渣分离,装入了另外一辆铁皮鸡公车,随即,大伙儿推起车,紧紧跟在了任琮身后。
王毛伯和王元宝两个人不敢怠慢,也跟着跑下了土坡。转眼间,又回到了石磨旁。恰看见,任琮将一大团半融化状态的铁料,塞进了滚动的磨石下。
与先前碾压半融化状态琉璃的情形一抹一眼,沉重的磨石在水车的带动下,毫无障碍地从铁料团上压了过去,弹指间,就将铁团变成了铁板。而那任琮,却还不满足。用铁钳子快速调整铁板,被石磨反复碾压,不多时,就又让铁板的厚度,被压薄了一大半儿。
“取下来,把剩下的铁料全塞进去。看看一次到底能不能碾得完!”张潜的声音在大伙背后响起,也带上了难以掩饰的兴奋。
“是!大师兄!”任琮快速用长柄铁钳子,抢在石磨下一次碾压过来的瞬间,将已经薄得已经不到半分的铁板撤走。刚好推车赶到的工匠们,则齐心协力,将剩下那五六十斤铁料,全都夹到磨盘之上。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石磨伴着巨大的“轰鸣声”,从铁料上碾过,一圈儿,又是一圈儿。周围的人,谁都不再说话,眼睁睁地看着铁料的颜色,由橘红渐渐变成暗红,变成黑色,又渐渐从黑色中透出银光。
足足碾压了三十几圈儿,铁料终于彻底冷却。工匠们在任琮的指挥下,再度齐心协力,从磨盘上取下了制成品。一片表面积巨大,形状呈大半圆形,厚度半分左右的铁板,迅速竖立在了大伙儿眼前。(注:半分,古代寸下的单位是分。一分大概是两毫米左右。)
比起以前铁匠手敲出来的铁板,虽然厚度不见得薄多少,整体更加均匀了。并且效率超过了手敲的数十倍。对于每年需要制造大量明光铠的军器监甲杖署来说,这种生产方式所带来的好处,简直不言而喻。而对于任氏和郭氏的铁皮炉子作坊来说,这种生产方式所带来的效益,更是清晰可见。
“用地炉融铁的话,一次碾压一百斤铁料,应该问题不大。”仔细观察了一下铁板的成色,以及石磨的运转状况,张潜笑着总结。随即,又开始给任琮布置新任务,“你下次少放一些铁料,试试到底能压多薄。做炉子烟囱,估计有当下的四分之一厚度就足够了,太厚反而是浪费。”
“是!大师兄!”任琮放下第一轮压出来的铁板,双手抱拳,回答得毫不犹豫。
“你再找人打听一下,这种龙虎丹鼎,在烧制之时,能不能往黏土里多加一些墨石。具体加多少,我也不清楚,两成到四成之间吧。或者咱们自己起窑,烧几个丹鼎,试试能不能成功。”张潜蹲下身,一边用铁锤敲打着铁板,一边皱着眉头吩咐。声音中,隐约竟然带着几分失望。
“我来,我来烧。反正烧琉璃,也少不得用丹鼎。总不能天天去外边买!”唯恐自己没机会表现,王元宝在旁边大包大揽。
“那就交给琉璃坊烧丹鼎,冶铁坊和军器监需要丹鼎,则全都从琉璃坊购买!”张潜没有抬头,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铁板,仿佛铁板上即将开出玫瑰花来一般。
“师兄,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任琮终于发现了自家大师兄的情绪不对,也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询问。
“没啥问题,或者说不是你这边的问题,应该是我哪里没弄明白!”张潜笑了笑,轻轻点头。
按照手头能找到的资料,任琮无意间花钱从大食逃奴手里买来的炼铁法,应该是古印度炼钢术的分支。也就是另一个时空文艺作品中经常出现的大马士革钢的炼制方法。然而,也不知道是任琮所买的技术不全,还是出售技术的那个大食逃奴有意藏私,自己这边连续几炉,炼出来的都只能算是熟铁。(注:大马士革钢,其实为古印度所产的坩埚钢!”)
虽然坩埚熟铁的品质也很好,但比起传说中的大马士革钢来,价值可差了不止一百倍。前者顶多让郭家和任家所生产销售的炉子烟囱,变得更轻,更薄。而后者,却可以将全大唐的兵器品质,拔高一到数个等级!
不过,今天张潜肯定没时间弄明白,到底问题出在何处了。还没等任琮继续发问,人群后,已经响起了张九龄的抱怨声:“用昭,用昭,可真有你的。偌大的秘书监,居然都放你不下。害得我还要跑到渭河边儿上来找!”
“子寿兄,你找我有事?”张潜很惊诧地皱了下眉,放下铁锤,缓缓起身。满是灰尘的面孔,被汗水冲得黑一道,白一道,好生滑稽。
“废话,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说不去上朝就能逃掉?”张九龄看的又是好笑,又是钦佩,上前一把拉住张潜的衣袖,不由分说朝人群外边走,“不是为兄多嘴,你好歹也是秘书少监,总不能秘书监那边,连面儿都不露。整天到晚都在军器监这边蹲着跟人打铁!知道你的,明白你是希望一展所长,为大唐多打造一些神兵利器。不知道你的,还以为你想学那嵇康呢!”
话音落下,他又忽然意识到嵇康这个名字很不吉利。赶紧笑了笑,果断改口,“别人是大隐隐市,你可好,干脆大隐隐于朝堂了。”
“秘书监那边的事情,我都交给贺著作了!”张潜被说得脸色发红,连忙讪讪地解释。“印刷问题早已解决,编制字典是个水磨工夫,我远不如贺著作他们内行。况且,还有伯高,季凌和子羽他们,在给贺著作打下手。”
这是一句大实话,原始活字印刷,根本就没多少技术含量。在不惜代价采用了铜活字,并且通过添加松脂的办法,解决了墨汁的附着度难题之后,剩下的,只是操作是否熟练!
而编著字典这种纯学术工作,张潜在其中能发挥的作用,跟贺知章、张旭、王翰、王之涣等文化大牛小牛们,也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将拼音法推荐给大伙之后,他立刻完全放手,才是最明智地选择。勉强参与进去,反而容易自曝其短。
很显然,张九龄也知道,让张潜蹲在没啥事儿干的秘书监养老,纯属浪费他的生命,故而,随便抱怨了几句之后,就将话头迅速切回了正题:“等一会儿见了圣上,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可以禀告圣上,你最近军器监事情多,所以秘书监那边,就无暇分身。但是,不能说秘书监有你不多,没你不少。否则,可是不止一个人会找你的麻烦。”
“圣上召见我?!”张潜这才意识到,张九龄是专门赶过来找自己,而不是顺路来看热闹的。楞了楞,询问的话脱口而出,“什么事情?中书,仆射,同平章门下三品不是都在么?”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张九龄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撇嘴,“好在这里距离军器监没多远。赶紧洗把脸,去军器监内换了朝服,跟我抄近路去大明宫。今天常朝你没参加,宗楚客与秘书正监韦巨源两人争执起来了。所以,圣上特地派我来通知你,去参加追朝!”
“他俩争执起来了,关我什么事情?”张潜越听越糊涂,眉头也皱得越紧。
“怎么不关你的事情?你这秘书少监,唉——!”知道张潜上朝时爱溜号,根本不会仔细留意朝堂上的动向,张九龄无奈地叹气。随即,少不得又认真地解释给他听,“秘书正监韦巨源虽然人老糊涂,但好歹也是你的顶头上司。他被宗楚客弄得当众下不来台,你作为秘书少监,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噢?他跟宗楚客不是关系挺好的么?”张潜依旧似懂非懂,皱着眉头刨根究底,“宗楚客今天为何要揪住他不放?”
“还不是因为《麟德历》越来越不准的事情!”张九龄又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去年日食出现,就不是在初一。而今年更狠,上元节那天,月亮缺了一小半儿。到了正月十八九,才勉强月满。很明显,《麟德历》出了问题。而浑天监隶属于秘书监,理当对《麟德历》做出及时修订。从正月到三月中旬,整整两个月,浑天监正迦叶至忠,连个大致方案都拿不出来。韦巨源居然今天还厚着老脸,根据《麟德历》,来上奏下月十五会有月食。”
“这事,似乎不怪宗楚客!”虽然去年第一眼见到宗楚客,张潜对此人印象就极差。但是,在的《麟德历》问题上,他却真的没办法替自己的顶头上司说话。
原因无他,《麟德历》经过六十几年使用后,缺点暴露得已经非常明显。有关日食,月食的预测,基本就没怎么准确过。与农历对应的月亮亏盈,也越来越对不上号。(注:李淳风在制定麟德历时,否认了岁差的存在。导致麟德历用得越久,积累的误差越大)
“我当然知道不怪宗楚客,只是谁来解决这个麻烦!”张九龄终究心软,不愿张潜稀里糊涂卷进政治旋涡,主动向他交代,“改历法,涉及的可不只是历法精确与否。很多命数、气运、天象等相关的东西,特别是与皇家相关的说法,都得一一着修正。韦巨源未必是真糊涂,而是觉得自己年事已高,能不揽这个摊子,就不揽这摊子。而迦叶至忠又没本事揽。”
“哦!”张潜终于明白了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召见自己的意思。上头的秘书监正监老糊涂,底下了钦天监正监才不堪用。自己这个少监,不偏不倚,刚好拉过来应急。
正哭笑不得之际,却发现,张九龄的脸色忽然变得极为凝重。紧跟着,又听对方压低了声音,用蚊子哼哼般的幅度,郑重提醒,“我总感觉,宗楚客这节骨眼儿上揪住《麟德历》的问题不放,未必是出以公心。所以,用昭,你今天,千万好自为之!有些事,不做,未必是错。做了,反而未必有功。”
呼,风从河面上吹过,带来一股透体清凉。
张潜立刻心知肚明,在风中冲着张九龄,轻轻点头。
…………
“呼——”晚春的熏风,吹过光宅坊内某座院落,槐树花如同纸屑般,纷纷扬扬。
“师兄,人马已经准备就绪,这回,保证万无一失!”高僧慧明快步从槐树花下穿过,身影宛若鬼魅。
“除魔!”高僧慧范双手合十,沉声命令。脸上的皱纹,交错宛若刀疤。
“是!”慧明躬身答应,转身离去,背后留下一片郁郁葱葱菜畦。
池塘畔的菜畦内,曼陀罗已经长到了两尺多高,停在枝头的花苞,宛若以一支支高耸的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