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玄池闪闪发亮,远远看上去,就像一颗巨大的宝珠。
更远处的金山由东南向西北,如同一条巨龙般,睡在宝珠旁。曳晊河宛若龙的两条胡须,从玄池中央贯穿而过。然后一条飘向龙的右侧脸颊,一条朝左飘得不知去向。
“承宗的王帐就在河对岸,靠近玄池东南角的位置。葛逻禄人以黑色为尊,所以他的王帐很好找,纯黑如墨,帐前挑着银色狼头的就是。”距离曳晊河西岸,五百多步远的某座丘陵后,骆怀祖借着月色,用量天秤在地上勾勾画画,转眼间,就画出了葛逻禄大本营的轮廓。
“可否有桥,桥头有没有守军?”周健良顶着一只挂满了泥土的貔貅盔,毫不客气询问。二百多里的急行军,虽然沿途曾经休息过数次,依旧累得他有些精神萎靡,说话的声音中也带着喘息。
“有,玄池南北两侧的河道上,各有一道索桥。索桥东岸,则各有三座木屋,里边驻扎着当值的葛逻逯武士。当值的武士四个时辰一换,每班大概是三十人。手里有斧头和砍刀,见势不妙,随时能将索桥砍断。”不愧为昔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骆怀祖虽然只比周健良早到了半天时间,却已经将敌军基本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
“如果你从南边的索桥上杀过去,最多七八百步,就能杀到承宗的王帐下。但是,中间会有两道营盘阻拦,外边这道是四下里赶来的各部牧人们所立,营盘外边没有寨墙,只是临时插了一些树枝。第二道,则是葛逻禄王庭自己原本的营寨,寨墙是松木砸进地里竖着拼出来的,外边还糊了一层黄泥!”
“多高,多宽,有没有大门?几座?”周健良皱了皱眉,继续刨根究底。
骆怀祖想都不想,回应得如数家珍,“高一丈半,宽度判断不准。我傍晚时,趴在土丘上的草从里,用望远镜瞄了几次,大致是一头羊从头到尾的厚度。大门正对着河岸有一座,正南方有一座,还有一座小门对着湖,应该是为了取水便利。两道大门,都是用木头做的栅栏,我估计,用火药弹直接能炸开。”
“承宗有逃走的企图没有?多懒几时回来的?”
“多懒昨天下午申时一刻左右过的河,比你们早了四个多时辰。我没敢跟着过去。他过河半个时辰之后,承宗的王帐就吹起了聚将的号角。但是,葛逻禄人没有收拾东西离开的迹象。应该是时间仓促,承宗和他麾下的那些部族长老们,还没能达成一致。”
“当值武士下一个班次交接,大概还有多久?”
“上一次交班是子时整。下一次交班,据我推算是辰时!根据我在路上的观察,这边天亮是在卯时一刻。”
“距离卯时一刻,大概还有一个半时辰!”考功录事邱若峰抬头看了看天上几颗星星的位置,又低头看了看挂在马背上的沙漏,小声插嘴。
“各团校尉,通知弟兄们休息一个时辰,然后起来披甲并整理坐骑。”周健良楞了楞,迅速抬头看了下天空,然后断然做出决定。
“是!”任五、周去疾、郭进和哥舒道元低声答应着拱手,随即,转身去安顿各自的属下。很快,四个团,一千二百多名精锐就在丘陵后下了坐骑,脊背靠着脊背开始养精蓄锐。
“今天是上舷月,天亮之前,月亮会落下去,那会儿夜色最黑,而人也最困。”满意地冲弟兄们点了点头,周健良把目光迅速又拉回到骆怀祖身上,跟对方低声商量,“我准备那会儿发起进攻,但是需要提前派人泅水过去,控制住桥对岸。以免葛逻禄人情急之下,砍了索桥。”
“南桥还是北桥?”骆怀祖想了想,快速询问。
“南桥,南桥距离承宗的王帐更近,我没时间耽搁。北桥那边,届时我会派一队弟兄充当疑兵,逼迫那边的敌军,自己将桥砍断。”周健良反应极快,立刻就给出了答案。
“河只有二十来步宽,泅渡很容易。但是,需要几个用弓箭的好手,在桥这边准备。万一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刻用弓箭压制对面的葛逻禄人。”骆怀祖搞偷袭的经验极为丰富,毫不犹豫地查缺补漏。
周健良听了,立刻轻轻点头,“我带来的那个团里边,能找到三四个用弓箭的好手,六十步内,基本能做到箭无虚发。”
“教导团里头,有个叫杨成梁的队正,射术一等一。”骆怀祖想了想,主动给周健良推荐人才。另外,亲兵团里,任士元和任中恒,也能做到六十步内十箭九中。”
“算我一个,我也可以,不过是用弩。”考功录事邱若峰听得心痒,果断主动请缨。
“你?”周健良又楞了楞,上下打量邱若峰,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怀疑之色。
对方是春天时到碎叶投笔从戎的读书人之一,表现向来低调。所以周健良一直将他当做普通书生看待。这次奔袭葛逻禄王帐,也是因为张潜的大力推荐,才免为其难地将此人带在了身边。没想到,此人居然改了性子,处处都想露上一手。
“在下也算半个将门之后。”知道周健良不相信自己,邱若峰红着脸拱手,“只是父辈觉得做武将太危险,不如读书安稳,所以在下从小才开始舞文弄墨。可惜,在下书一直读得不怎么开窍,倒是射箭骑马,一学就会。不信,周都尉可以命人竖个靶子考校在下,六十步内,不敢说箭无虚发,十中其九肯定做得到。”
“不必考校了,算邱录事一个。不过,得委屈邱录事听他人号令!”周健良摆摆手,笑着做出决定。
“泅渡的话,可以用羊皮吹鼓了当筏子。力气能省一大半儿,还可以把盔甲和兵器,挂在筏子上。”邱若峰大受鼓舞,立刻又主动给周健良献策。
“嗯,这个办法的确可行!”周建良笑着点头,随即,又将目光转向骆怀祖,“掌书记可还有足够的体力……”
没等他把话问完,骆怀祖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再度果断点头,“游到对岸,杀几个小兵不成问题。不过,接下来进攻葛逻禄王帐,骆某估计就跟不上了。”
“那就把泅渡和夺桥的任务交给掌书记,周某负责带队冲过桥去,直扑王帐。”周健良微微一笑,用力挥手。
二人相对着点头,随即,又趁着时间还充裕,对着画在地上的草图,商量其他进攻细节。片刻后,四名校尉,任五、周去疾、郭进和哥舒道元也安顿好了各自麾下的弟兄,匆匆返回来缴令。周健良少不得把自己的谋划,跟大伙重新讲述了一遍,然后让大伙分头去做准备。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月亮就落在了草丛中,天色变得越来越黑,越来越黑,而半空中的星斗,却一颗颗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几乎伸手可摘。
头顶着星光,杨成栋趴在铁锈色的石头后,皱着眉头,观察河西岸的一座木屋。木屋中,隐约有火把的光芒,从树干拼成的墙壁缝隙中投出来,将周围照到得斑斑勃勃。
两根粗大的树干,被硬夯进了河岸的硬地里。周围,还堆着许多铁锈色的石头。借着星光和微弱的灯光,杨成梁能清楚地看到,几根手臂粗细的绳索,紧紧拴在树干上。
她身边,也有同样粗细的树干和同样大小的铁锈色石头。同样的绳索,也紧紧拴在树干之上。绳索和绳索之间,还有更细的麻绳,编成了渔网。而渔网表面铺上木板,从此岸铺到彼岸,就是组成了两匹马宽的索桥,也是沟通曳晊河东西两岸两条重要通道之一。
考功录事邱若峰喘着粗气,将三把装填完毕的手摇弩,一字排开放在她身边。同时不停地偷偷用目光打量着她头盔下露出来的脖颈。想要开口说话,又知道此刻问东问西不合适,直憋的头上的青筋根根乱跳。
“你猜得没错!”杨成梁冷冷地看来对方一眼,主动低声解释,“我就是那个女扮男装的杨树杈。不过,你的眼睛这会儿应该看向对岸。”
“嘘,嘘——”邱若峰竖起手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然后急得连连摇头。河面只有五六丈宽,大伙距离对岸的木屋,顶多只有三十步。万一被木屋中的敌军听见这边的说话声,后果不堪设想。
“蠢货!白读了一肚子书!”杨成梁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儿,同时在心中小声嘀咕。随即,伸出手指,轻轻指向河面。
黑漆漆小河,根本看不出有多深。但是,水流湍急,响声如鼓。
刹那间,邱若峰就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顿时觉得脸上发烧。正准备低声解释几句,却看到杨成梁忽然竖起了眼睛,随即,抽出一根羽箭,稳稳地搭上了弓弦。
对岸有一座木屋的侧面,忽然一亮。有一名葛逻禄武士,举着火把走了出来,疑神疑鬼地在桥头巡视。然而,除了几支夜间出来觅食的蟾蜍之外,他却什么都没发现。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打着哈欠掉头回返。
一个湿漉漉的身影,贴着墙角出现,如鬼魅般,紧紧跟在了他身后。举着火把的武士隐约感觉到好像哪里不对,迟疑着扭头。湿漉漉的身影果断抬起手,一棍敲碎了他的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