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皇帝的祭祀典礼结束,棺椁在宫中停留些日子,就会送到皇陵安葬。赵匡胤终于得空回了家,可来不及与亲人共叙离别之情,享受天伦之乐,就有人找门恭贺拜望。
他兄弟朋友无算,来的人皆是以群论,将整个花厅占的满满的,连个下脚的地方也没有。除了军中的将校袍泽,还有不少文官前来攀附,宰相枢密、节度留守亦有贺礼相赠。
皇帝给了他放了三日的假期,大多都浪费在接人待客之,杜氏却不介意反而十分欣喜,这门庭若市的景象,从前她是想也不敢想。
杜氏手里捏着三支清香在烛火点燃插到香炉之中,合手拜了拜,转过身对众人道:“老身早就说过将你父亲的坟墓迁至洛阳,现在看来果然好使。”
赵匡义苦笑道:“兄长之所以能高升是先帝信重,和为父亲迁坟没有多大关系。”
杜氏斥道:“如果你兄长升迁是皇帝信重,那你凭什么得了个官职,还说和迁坟没有关系?”
赵匡义道:“先帝赐我官职,是因为沾了兄长的光,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空头衔,到了殿前司怕是都没个兵头的话好使。”
杜氏道:“老身听说你兄长已是殿前司最大的官儿,你在殿前司奉兄长差遣做事,说话怎么会不好使。”
赵匡胤笑道:“有儿子在,廷宜说话自然好使,母亲快快过来用饭吧,不然饭菜就要凉了。”他起身扶着杜氏坐下,“儿子这几日在家还不曾陪母亲一起吃个囫囵饭,母亲莫要怪我。”
“我儿能有出息,为娘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你,这两日为娘也没有闲着,已是给你敲定了一门亲事。”
赵匡胤粗眉一皱,“贺氏过世尚未满三年,现在就续弦怕是不太好。”
“此言差矣,我儿如今身居高位,家里若是没个当家主妇怕是要叫人笑话。”
“不知是哪家的女儿?”
人生三大幸,升官发财死老婆,赵匡胤全赶了,作为大周首屈一指的钻石王老五,肤白貌美大长腿自是由得他选,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要。
他身份不比往常,小门小户的自是配不? 可对方的身份也绝不可能太过显赫? 毕竟他已是军中第一人? 寻一门显赫的姻亲,你想干什么!
杜氏回道:“乃是巢国公之女。”
巢国公王饶发迹于后晋年间,到了后汉时就有了太尉、平章的荣衔,等到柴荣即位的时候已经快没的封了,只能加检校侍中的荣衔。
王家确实算得是显赫门第,不过王饶在显德四年的时候就已经过世,王家的实力自然大减,加之王饶在世的名声很不错,确实算得是一门再合适不过的姻缘。
杜氏笑道:“老身早前就见过王家的小娘子? 身段模样,琴棋书画,规矩礼仪一样不差,早就想门提亲? 只是你一直不在京中? 为娘也不敢拿主意。现在我儿回京再不开口,那小娘便要许给别家了? 元朗以为为娘选的这门亲事如何?”
赵匡胤点点头道:“再合适不过,就全凭母亲做主了!”
“这还要多亏赵先生为我参详,才敢拿定主意。原本王家还有些犹豫,多亏寻了个好媒人,口灿莲花方才说动了。”
回家探望母亲的赵宁秀,用调羹舀着碗里的炖蛋喂给红孩儿,闻言打趣道:“以兄长今时今日之地位,王家还有什么好犹豫的,难道要嫁到宫中做皇后,只是皇帝年龄太小,王家的女儿年纪怕是等不及喽。”
杜氏闻言翻了个白眼,“还不是被你们徐家连累!”
赵宁秀抬头看了一眼杜氏的神色,哼道:“是你们赵家娶媳和我们徐家有什么关系?”
赵匡胤轻声斥道:“二姐,哪有这样和母亲说话的。”
杜氏道:“二姐家里有个吃人的男人,人人都怕他,腰杆子自然硬些。”
赵宁秀闻言一怔,恨恨的一甩胳膊,手里的调羹落在地,立刻摔得粉碎,大声吼道:“外面人胡说八道也罢了,母亲难道也学别人污蔑自家女婿。”
杜氏阴阳怪气的道:“众口铄金,由不得老身不信!韩德顺的父亲已是被知闲给害死,从前他还来探望过老身,实在想不到竟被活活吃了,真是可怜!”
赵宁秀胸口剧烈起来,厉声道:“姓韩的不过拿了几斤点心几匹破布母亲就记在心里,却不想想郎君为赵家做了多少事,他被姓韩的出卖陷害,母亲不为女婿说话却帮着外人是何道理!”
“二姐,坐下!”赵匡胤见双方已是在暴走的边缘,他将赵宁秀摁在椅子又对杜氏解释道:“母亲不要听外面的谣传,韩德顺被吃了的事情确实是有的,不过跟知闲无关,都是他手下人干的。韩德顺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杜氏叹口气道:“老身不过个妇人,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只是不想徐家连累赵家的名声,这样的事情再有几回,我赵家岂不是自绝于人,更要误了你的前程啊。”
“母亲若是觉得我徐家连累了赵家,干脆和我徐家绝了往来才彻底!”赵宁秀说着将怀里的红孩儿抗在肩,“母亲放心,我再不会踏进赵家的大门一步!”
她说着就起身向外走,赵匡胤无论如何呼唤也是无用,杜氏道:“元朗不必管她,你还不知道她的性子,要不了一月又会回来,赶紧的用饭吧,老身都快给她气饱了。”
杜氏夹了一块红烧肉在嘴里慢条斯理的嚼着,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便道:“这丫头这不是又回来了,八成又落下什么东西了。”
赵匡胤头也不抬得道:“不是宁秀,是赵先生!”
夜幕中的人影进到厅中果然是赵普,杜氏笑问道:“先生来的正好,咱家刚刚开饭。”
赵普一拱手道:“多谢老夫人,赵某正饿得慌,便不客气了。”直接就在赵宁秀空出来的位子坐了下来。
他在赵家婉如子侄一样,女眷也无需避讳,加能言会道很得杜氏欢心,三两句话就哄得杜氏忘了刚才的不快,饭桌之其乐融融,更像是和乐的一家人。
一炷香的时间,桌只剩下残羹冷炙,杜氏用绢帕抹了抹嘴,“吃饱了就各自回去休息,把厅里让给男人说话。”
厅中的妇人孩子各自散去,仆役收拾了桌子,又端了茶水来。
赵匡胤接过来茶碗几口喝完,而后长出一口气,“哈,今天的菜有点咸了,以后要让厨子少放些盐。”
赵普打趣道:“太尉家里少贤惠持家的主妇,下人做事难免懈怠,不过再过月余这问题就能解决了。”
“哈哈……”赵匡胤大笑一声,“多亏先生替母亲斟酌,这亲事选得好。”他话锋突然一转,“先生这么晚过来,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赵普重重的点了点头,“是!”
赵匡义立刻追问道:“是殿前司的事情?”
赵匡胤虽然得了三天的假,但是已经让赵普前去接手殿前司的公务,问道:“难道在殿前司还有人难为先生?”
殿前司副都点检慕容延钊,是赵匡胤年少时“追随”的老大哥;下面依次是都指挥使石守信、都虞侯韩重赟;他们都知道赵普是赵匡胤的亲信幕僚,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敢难为赵普。
赵匡义道:“定是慕容延钊,兄长爬他头,他一定是心里不服!”
慕容延钊在郭威帐下任职要比赵匡胤早,官职一直是和张永德平起平坐,战功也更加的显赫。柴荣之所以能让李璟彻底低头,最大的原因不是徐羡攻占了常州,而是慕容延钊和宋延渥(赵匡胤的第三任岳父)击败南唐水军夺取长江的控制权。
如果说比起赵匡胤有什么不足的话,那就是慕容延钊还为现任皇帝效力的时候,赵匡胤就已经成了下一任皇帝的重要心腹。可是被一个资历军功都不及自己的人爬到头,慕容延钊确实有不服气的理由。
赵普摇头道:“非是慕容令公,而是先帝。”
“先帝?”赵家兄弟对视一眼,齐声问道:“何解?”
赵普苦笑道:“属下在殿前司呆了这三日,才摸清楚调动殿前司兵马的权利皆在韩通之手,即使连将校任免也要太尉和韩通、枢密院一同决断。”
赵匡义闻言起身喝道:“那这殿前都点检岂不就是有名无权的空头衔!”
“正是如此!”
赵匡胤反倒是十分平静,他放下茶碗捋着胡须道:“真是天心难测啊。”
“非是天心难测,太尉可还记得那句‘点检做天子’谶语吗?也许因为这句谶语陛下才对都点检一职施加诸多的限制。”
赵匡胤点点头表示认同,“应该是这样了,哎,既如此陛下又何苦叫我领这个职位,不如当初就直接撤了了事。”
“看来太尉还没有明白陛下的用心,陛下叫太尉领都点检一职,是为了制衡韩通。”
赵匡义道:“兄长没有权力如何制衡韩通?”
“太尉虽然无权但是有人哪!慕容延钊、石守信、韩重赟,手握控鹤军的李继勋,不是太尉的故交就是义兄弟。试问韩通若是叛乱,太尉若是不从殿前司自不会听韩通的,只要向太后和陛下请旨,立刻就能反制韩通。至于太尉若有不轨之心,怕是只能从宋州调拨兵马了,想要进城怕是都难。”
赵匡义道:“先帝真是狡诈!”
“闭嘴!”赵匡义斥道:“此道正是帝王之术,若连这些都想不到那才是枉费了先帝的英明。”
赵匡义摊手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什么如何是好,既是陛下心意,某自是照着做,这几年某自觉过得辛苦,正好过几日轻省的舒心日子。”赵匡胤笑道:“既然殿前司无事可做,就麻烦赵先生帮某操持一下婚事,早日把请柬发出去,某已经迫不及待的做新郎官了。”
赵匡胤起身伸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朕实在有些乏累,今日就到这里吧。”
赵普起身拱手道:“太尉早些安寝,属下告辞!”
“我送赵先生出门!”赵匡胤起身一直将赵普送到门外,然而他并没有立刻离开,对赵普小声的嘀咕道:“实在想不到先帝还有这些手段,这下子麻烦了。原本以为他没有把那句谶语放在心,现在看来是我们作茧自缚了。”
“这茧不是咱们织的,我也不过是拿旁人的用一用,再者若是没有这句谶语,说不现在的都点检仍是张永德,太尉现在虽然无权位置已是占了,总有机会翻身。”
赵匡义皱着眉道:“若实在不行,到时候可以借红巾都一用,红巾都的名声现在很响亮,到时候效果应该不错。”
“不行!”赵普像是被蝎子蛰了一样,“若是没有韩令坤的事情,红巾都倒是可以一用,可现在红巾都恶名在外,那些人对徐羡畏如蛇蝎,绝不会愿意和他在一个锅里吃饭。”
赵匡义冷哼一声,“那些人和我那岳丈都是一类人,有贼心没贼胆货色,只想着叫别人出头自己两头下注,不论天下如何变换总能享平安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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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们只能做臣子!”赵普正色警告道:“总之不论如何,都不能让徐羡往其中掺合。守天下在德不在险,同样夺天下在德不在勇,徐羡和红巾都连先帝都不敢再用,我等只能弃之!”
“在德不在险”这句明传千古的话听起来十分明了,国家太平兴盛,不在乎山川之险峻城池之坚固,而是君王要修行德政,咋一听十分有理可又禁不起推敲。
所谓德,不单单是指君王的德行又或者实行的仁政,乃是指人心,再直白一点就是大多数的人得利益,徐羡是个不被众人人待见的家伙,所以就只能一脚被踢开。
赵匡义支吾道:“可是,可是,我之前和他已是有了默契,现在若将他甩开,以他的性格他必心生怨怼,到时候若诚心坏事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