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融原不该死的,仅仅是因为赵匡胤收到淮南的奏疏,心里添了几分恼意手加了几分力气,就叫他送了性命,也成全了他的忠节。
罪魁祸首对此一无所知,正马不停蹄的会见淮南各州县的大小官员,又或是扬州的富豪乡绅,最重要的就是安抚降兵。
比起中原的士卒,淮南的兵大爷算是好脾气,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夜震天撼地的巨响吓破了胆,都极为的安分,将校士卒对徐羡也算敬畏,一波拉拢升赏下去便对徐羡多了些亲近。
伤兵尤其要探望的,说起来这还是跟郭威学的,没有什么比在人伤病时扶持一把更好用了。
细雨如丝,落在须发之就是一颗细微的水珠,虽然一时淋不透衣衫,却湿冷冷的很是难受。徐朗为徐羡撑起华丽丽的油纸伞却被拦下,徐羡用下巴扫了扫两侧的窝棚,“有众多的眼睛都在盯着为父呢。”
前面带路的将校停了下来,指了指一个破旧的窝棚,“令公这里就是柳娃子家!”说着就一脚踹开房门,“柳娃子徐令公来看你了。”
“无礼!”徐羡喝斥一声抬腿进到屋内,只见年轻的伤兵紧张的从床坐起来,眼中带着警惕和愤恨,另一个半大小子惊恐的钻到床下。
徐羡打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将当两袋白米、两贯铜钱、两条肥肉放在屋内。伤兵神情立刻柔和了许多,挣扎的站起来想要行礼。
徐羡立刻将他摁在床,嘴里却喝斥道:“受了伤为何不去伤兵营,跑回家里有郎中给你医治不成。”
伤兵立刻低下了脑袋,“小人是……叛军。”
“都是李重进的错,与你何干,尹思邈过来给他瞧瞧伤哪儿了。”
……
一边治伤一边说话,一番看似真挚交谈下来,便叫小兵红着两眼感恩戴德。
徐羡抬头看看屋顶的窟窿,又摸了摸潮湿脏脏的被褥,“这里如何养伤,暂且搬到节度使府住吧。”
柳娃子泣道:“令公这般照拂,小人已经感激不尽,不敢再给令公添麻烦。”
“既不愿意去,某也不强求。九宝帮他把房子修一修,他家中无人再派个人照料他的衣食起居,等伤养好了就到某身边任亲兵。”
不理身后的千恩万谢,徐羡出了屋子踩着泥泞的小巷子往前走,看看周围一眼望不到头的低矮窝棚,对一旁的韩微吩咐道:“回头把这里都给拆了,全部都给老子盖青砖瓦房。”
韩微一怔劝道:“属下以为淮南兵战力不济,如何收服那三万禁军将士才是重点。”
“禁军的那些老兵油子都是没良心的,哪里有一时的好处就往哪里倒。可是淮南的士卒就不一样了,虽然战力差些却是能真正收为己用的。”
“何以见得?”
“刘仁瞻可是给某做了榜样,昔日淮南兵的坚韧强悍,连世宗也奈何不得,硬是耗尽了他们的粮草才最终投降。淮南之兵只要好生训练,其忠勇以后定不弱于禁军。”
和中原相比,割据的诸国没有经过太多的王朝更迭,将士也不擅长做贩卖君王的买卖,只要肯下功夫便能收买。
“对了,在城中再给刘仁瞻修一座庙,落成了之日某要第一个前去香。再建一座学堂,选十五到十八岁的军中子弟入学,管吃管住,教他们识字和武艺半年一期,就分马、步、水军三科……”
待徐羡说完,韩微道:“令公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纵是李重进留下了钱粮不少,这般消耗最多也只能用个半年。”
“今年的夏粮尽数留下不必再往开封交了,若是还不够的话,咱们可以向唐国和吴越借一些,相信李璟和钱俶会乐得帮衬我这个穷鬼的。”
韩微呵呵一笑,“属下明白!”
说曹操曹操就到,徐羡刚刚回到节度使府,就有人来报南唐派了使者前来犒军,不得不说李璟这个“同僚”很会来事。
徐羡晾了他们一会儿,才叫人请南唐使者进来,只见一个官员进到大堂之中,躬身一揖,“冯延鲁见过徐令公。”
冯延鲁就是南唐宰相冯延巳的弟弟,曾做过南唐东都副留守,也就是扬州副留守。昔日韩令坤攻破扬州,这位吓得跑到庙里剃光了脑袋,不过还是被揪了出来,后来李璟俯首称臣柴荣又放他回去,这次来扬州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徐羡却没有什么好脸色,开口便喝问道:“贵国为何要和李重进私通。”
冯延鲁却笑着回道:“敝国不仅与李重进私通而且还图谋造反。”
呃……徐羡就没见过这么坦率的,一时语塞道:“为何要图谋造反?”
“令公此言实在多余,吾义祖、烈祖在经营数十年,方才践位称帝雄踞江东。然周世宗皇帝三次南征叫敝国割地称臣,今日中原改朝换代,吾主欲趁机复祖荣光乃为人子孙应有之义,何错之有?只恨李重进无能,刚刚起兵就被平灭,还要连累敝国!”
没想到南唐使者如此强硬,徐羡冷声回道:“诸将都劝我趁势攻下贵国,你以为如何?”
冯延鲁一边摇头一边咂着嘴道:“这主意不怎么样,令公虽在敝国有些威名,可是敝国仍有数万精锐,又有长江天堑阻隔风高浪急,令公若是不怕掉进江中喂鱼尽管来就是。”
“这般狂妄就不怕某砍了你的脑袋吗?”
“我昔日就做过世宗俘虏,能活到今日已然是天恩泽又有何惧,再者能死在令公刀下,冯某也算心甘情愿。”
“为何?”
“当年冯某被韩令坤所俘,没少受了他的羞辱,令公将他生吞活剥也算为韩某解气。”
徐羡一拍桌子,“某这就和你说明白,韩令坤是我手下士卒吃了的不是我吃的,再敢坏我的名声就真的把你丢给手下士卒蒸煮了。”
见徐羡动了真火,冯延鲁忙陪了个罪又道:“下官来扬州之前,吾主有些礼物要转交给令公。”
“哦?唐王素来阔绰,也不知道准备资助某多少钱粮。”
冯延鲁嘿嘿了笑了一声,“江南纵是富庶可也不是取之不尽,有五万石稻米相赠助令公安定淮南,除了之外还有一件厚礼相赠”
他招了招手立刻有人抬来一个大木箱子,打开之后只见尽是满满的书册,徐羡起身拿了一本,稍一翻开不仅惊讶出声,“是淮南的黄册?”
“淮南的人口田亩皆在这木箱之内,相信令公治理淮南用的着。”
“多谢贵国好意,回头我必送回东京。”
冯延鲁一脸深意的笑问道:“淮南膏腴之地已是入了令公的口,难道还准备吐出来不成?”
完蛋了,连李璟都没见过面的人都看出来自己心怀异志,东京的满朝文武想必都知道了,赵匡胤那里就更不用说了,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用什么手段对付自己。
刚刚打发走了冯延鲁,竟又有人要求见,说是李丛嘉派来的。李弘冀已经疯了,李丛嘉已经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至少在南唐内部仍是这般称呼,估计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正式登基。
对于南唐未来的主人派来的使者徐羡自是要见,原本以为来的是什么幕僚或是属官,谁知竟是一老一少两个宦官。
“奴婢见过徐令公!”徐克俭行了一礼,而后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案后英挺的男子,他仍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那年他离开开封时,自己的儿子不过是一个已经被吓傻了的书呆子,没有半分的前途。徐克俭唯一的指望,就是儿子能再长大一些,为徐家留个后。
可惜他那年往金陵做生意,被伙计抢走了所有钱财,绝望之下跳河自尽,被途径的船只所救。虽然侥幸活了一命,徐克俭却心如死灰,知道自己再无翻身的指望,心中一横就留在了恩人府中做仆役。
至于那个东京的傻儿子,大概只能在这乱世之中自生自灭,非是他残忍即使他回了东京,也只能被债主逼迫和儿子流落街头,早晚冻饿而死。
谁能想到自己的那个孱弱怯懦傻儿子不仅没死,威名赫赫的将军简直不可思议,除了老天开眼他想不到还有别的原因。
只是自己去势之后,面貌变化极大,他已经不再认得自己这个父亲了。徐克俭亦不想主动相认,一是心中愧疚,二是不想连累儿子名声,有一个当宦官的老子,面一定无光的很。
徐克俭心中感慨万千,突然腿窝一疼,不禁跪倒在地,见旁边的小宦官也被人一脚踹倒,连忙的将他护住。
徐朗斥道:“老阉狗,还拿自己当个人了,见了我父竟不行大礼。”
“阿郎住手!”徐羡起身到了两人身前笑道:“别装了,以为我眼睛瞎了不成了。”
徐克俭心头狂跳不已,“他看出我来了,这是要与我相认吗?”
谁知徐羡却一把推开老宦官,揪起了小宦官的衣领,“太子为何总是喜欢扮成小宦官……咦,不是,是个女娃儿?”
只见眼前的小宦官,蛾眉淡扫,双眸灵动,圆圆的脸带着些许的婴儿肥,她的面满是惊慌,两只眼睛望着怔怔的望着徐羡,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儿。
突然她小嘴一张,脑袋一低就朝着徐羡手咬了下去,徐羡猝不及防被她咬了个正着,把手抽回来的时候面已经多了一圈牙印,怒斥道:“你这女娃儿是属狗的吗?”
徐克俭惊慌的连连叩首,求道:“令公恕罪,这女娃儿乃是太子妃之妹,仰慕令公才情多时,此次来扬州只为一睹令公风采。令公是征战沙场将军,想必不会与小女子一般见识。女英小娘子,还不快给徐令公赔罪。”
听老宦官处这小娘子的身份,徐羡火气就散了大半,因为这小丫头片子就是史著名的小周后。
看她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年纪,模样已经出落的十分动人,再过几年定是沉鱼落雁的美人儿,难怪赵光义管不住裤裆做下丑事。想必她那个以音律舞姿见长的姐姐也是同样的美貌。可惜啊两颗好白菜全都让李煜给拱了。
“啧啧啧……真是可惜!”
见徐羡脸流出猥琐之色,徐克俭再次哭求道:“女英小娘子才满十一岁啊,令公不能……啊!”
啪!
“你这老阉狗,当我父是什么人,怎会有那种的不良心思!”
“徐朗,怎么又打人,终究是唐国的使者,赶紧的请他们落座茶!”
徐羡缓步回到案几后面,见两人已经落座,周女英正拿着帕子沾了茶水给老宦官擦拭被抽的通红的脸,徐羡托着腮笑着调侃道:“女英小娘子不在闺阁呆着,为何要跑来扬州见我。”
周女英回过头来,噘着嘴道:“我才不是来见你,扬州是我出生之地,我只是思念故乡,听说阿姐说太子要派使者来扬州,这才求了她随徐公公一起来扬州看看。”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如这位公公所说是仰慕我的才情,大老远的来扬州见我,刚刚还在腹中准备了一首诗词与小娘子一同品鉴,看来是没有必要了。”
周女英从椅子跳下来,“为何没有必要,你快念!快念!”
徐羡咯咯发笑,追星的粉丝无论古今都很疯狂,“小娘子小小年纪就懂得诗词吗?”
“女英虽然年少,可金陵善作诗词者才子无数,姐丈更是其中翘楚,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
“既如此我拿我就赠你一首!”徐羡提起笔来片刻写就,吹干墨迹折了起来,“过来拿吧!”
周女英两步到了案前屈膝道:“多谢徐令公!”而后伸出两只微胖的小手接过,迫不及待的就要打开。
徐羡却道:“某还有正事要和这位公公商量,小娘子回了驿站再看吧。”他又看向老宦官道:“李丛嘉派你来扬州所为何事?”
老宦官放下茶碗,起身到了案前轻声的道:“太子遣奴婢来见令公是有要事相求。”
徐羡不耐烦的道:“他自是有事相求,究竟是何事,你直言就是!”
老宦官道:“太子是想要震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