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苍山下,本无人家。
在画宗域内,没有仙长应允,谁敢在此落户呢?
可谁想有那猴儿偏要领路,穿过飒飒竹林,引着远来的妇人,寻到了那雾霭深处,唯一的一所房屋。
“哇~~~~~!!!!!”
小儿的啼哭声,撕破了这山涧的宁静。
“这是你的孩子。”
妇人对原本正在屋前耕作的少年木然道。
看那青年,二十左右的模样。一袭朴素的青衫,把衣袖挽到手肘,有些恍然的接过了孩子。
“真的……只那个一次……就有了?”
“是真的,老爷。夫人在分娩的时候可一直在叫骂着你的名字。”
纪青沉默了些许时候,看着怀中的婴孩。不禁低下头嚅嗫的用鼻尖轻轻蹭着孩子的胎毛。
妇人继续说:
“夫人说,她孩子帮你生下来了,欠你的恩情已经还清。”
“……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您如果还想生一个的话,就想办法鼓动正道那群‘蠢驴’再去抓她吧……”
纪青被惊出一串干咳。
“咳咳咳咳咳……再、再生一个?……亏她说的出来。我整天见她挺着个大肚子高来高去的。她不害怕,我都害怕!……你请她放心,下次见面,我们再不相干……包括这个孩子。”
那人虽然不在此地,但纪青已经能想象出那人说话时的神情了。回想起她的样子,纪青不禁感到心烦意乱,甩甩手就要打发妇人离开。别人千里迢迢赶来,却连挽留人家喝杯茶的意思也没有。
“哦,对了,这孩子起名字了吗?”
“回老爷,襁褓里的玉牌上刻着呢。”
“好,没事了,你快走吧,别让人看见我和你们碰面了。”
妇人点点头,干净利索的走了。
妇人前脚刚走——
“真的假的,真的假的,真的假的……我有女儿了!?”
纪青的手臂就开始糠筛狂抖起来,神情全没了方才的从容之色,额头上紧张的汗都滴了下来。他怕一个不留神把孩子摔在地上,赶紧冲进房屋,把孩子悄悄放在青竹木床上。
“乖乖,我的小乖乖,爹爹一定好好养育你,把你培养成我正道的济世栋梁之才。”
“我居然有女儿了,我居然有女儿了……”
孩子已经睡着了,纪青也不敢多做打扰,他就那么坐立不安的待在床前,不住地垫脚。
他本想等孩子醒来再取出襁褓里的玉牌,但在原地转悠了十多分钟,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运用真元悄无声息的从襁褓里抽出了玉牌。在看到了玉牌的一瞬间,他不禁微笑出声来:
“她用了我的姓,她用了我的姓……!”
“纪……千……沫……多可爱的名字,似那日光一般晶莹剔透!”
“这孩子,长大了之后一定会成为一个稳重大方、温柔善良的美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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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纪青睡得很香,千沫也并未哭闹。
第二天清晨日头照进窗户的时候,纪青本能的就睁开眼睛,然后看向旁边的小千沫。
“啊啊,还在睡呢,小鼻翼一扇一扇的,真是个小懒虫……”
纪青笑着,抱起了小千沫。
“咦?”
就在纪青抱起小千沫的一瞬间,襁褓散开了。
是半夜的时候,小千沫伸手伸脚,把襁褓踢散了吗?这么想的纪青,下意识的要把襁褓合上。
“…………合不上?”
他又反复试了两次,果然合不上。
“太小了?奇怪,昨天还好好的呢。”
感到疑惑的纪青本能的掂了掂手臂。
“……………………咦?”
重量不对?
赶紧又用目光丈量了一下小千沫的身长。
“咦?………………这得两尺了吧?都快有一岁孩童的身长了…………咦?”
就在纪青疑云满腹的时候,小千沫伸手伸脚的醒了过来。
“哇哇,哒噗~!”
如果放在平时,纪青肯定立刻就兴奋的开始忙前忙后,可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不得不确认。
他把小千沫抱于怀中,小千沫就顺势趴在他肩膀上,然后用两只小手开心的轮流拍打着爸爸的背。
乘此机会,纪青把手轻轻靠上了小千沫的丹田。
在按上去的一瞬间,立刻传来了微微有点刺手的反馈感。
“真元初现,这是……”
纪青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
“哒……哒!”
“小千沫……来跟我说,爹爹。”
“叠……、叠!”
多么动听的两个字——却未免来的太快了一些。
这本来应该是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可是纪青却露出了苦笑。
刚生下来一天,竟然话也会说了。
“不妙,这下可不妙了啊……”
事已至此,纪青终于完全确认了。
小千沫生长的一天……相当于别人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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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过去,小千沫三岁了。
摘星教震动。
“教主!!!有人偷偷闯入我教,吸干了洗髓池内所有的精华。”
五天过去了,小千沫五岁了。
清霄阁震动。
“阁老,有不明人士闯入我派藏经阁,盗走了内门的练气心法前三卷!”
十五天过去了,小千沫十五岁了。
上清宗震动。
“宗主,有人闯入华清池,偷、偷窥大小姐洗澡!还把整个华清池给废了!”
及至今日,已然过去足足十八天。神秘“窃贼”的事迹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江湖传说:那位窃贼,有着瞒天过海、飞天遁地之能,可以自由出入一宗二阁三十六教派的阵法禁制,却只偷用以打牢基座、培元固本之物,实在令人费解。
有人说,他只是为了鸣告天下,有他这么一号人出世了。
有人说,他是为了敲山震虎,给一宗二阁三十六派施压,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还有人说,那个“窃贼”本来就是正派人士,原只为了给各大门派敲敲警钟,以加强防范而已。
不管是是是非,按照江湖惯例,一旦有人成名,就必须取以诨号。不多日,“任我游”这个诨号,就在各大帮派的年轻人中间定了下来。
这位“任我游”大盗的真实目的,到底还是没人知晓,不过各大门派在这些天,确确实实是加强了警戒。
——其中当然也包括了纪青的师门:画宗。
“诸位安好,诸位安好,许久不见!哟,这不是徐师兄吗?今天轮到你查岗啊,修行不易,徐师兄如此天资还要做这种杂事。”
此时的纪青,正牵着身后一位带着斗笠斗篷,看不清容貌的女子,徒步攀爬着点苍云海之间的悠悠古道。
“纪师兄好!”
“纪师兄好久不见。”
“哈哈哈,纪师弟,一年未见,师兄我想的紧啊!哎,这一年来你哪里去了?”
一路上的看守弟子都非常热情的和纪青打着招呼,尤其是自上面巡视下来的徐师兄,更是直接抱了上来。
“托您福,蒙师尊恩准,下山悠哉晃荡了一年,修行之处多有懈怠,在各位山上的师兄师弟面前,实在是抬不起头来。”
“嗨,师弟你还是这么会说话。谁敢瞧不起你,咱们正道,谁不知道你‘画纳子’的为人——想当初,我也受过师弟你不少恩惠呢。”
“呵呵,‘画补丁’这诨号,不提也罢。说起来师兄,我一年未归,观这登山古道,好像加强了戒备啊?”
“别提了,最近江湖上啊,出了个‘任我游’!在各大门派之间偷鸡摸狗,闹的是鸡犬不宁啊!虽然还没招惹到咱们画宗来,不过也得小心防范不是。”
“应该的,应该的,就是辛苦兄弟们了,尤其仰仗徐师兄劳苦功高。”
徐师兄露出了受用的微笑。
“哎,说起来,你后面牵的这位是……?”
徐师兄对着纪青挤眉弄眼的,好像明白了什么。纪青赶紧笑着摇头。
“徐师兄你想哪儿去了,我后面跟着的这位乃是舍妹,我受她母亲之托,送她上画宗学艺的。”
“原来如此。”
“怎么?是不是应当检查一番?也是,现在情况这么紧张,确实该小心一点。”
“哦,不,不用了。师弟行事,我们放心。谁不知道你‘画纳子’的为人呢?就不耽搁小师妹拜师的好时辰了。”
“那纪青就在这里先谢过师兄了,再借问一句,兰儿的住所没变吧?”
“兰儿?……哦,兰儿!哈哈哈哈哈,也是,除了你之外,也没人敢这么称呼夏兰师妹了!你小心点,人家已经迈入‘破画’初阶了,你要是敢再像以前一样惹她生气,人家揍你和玩儿一样。”
徐师兄笑着,快步的下了山,罢了罢手说道:
“去吧!地方没变。你和夏兰师妹的事也别拖着,差不多该禀明师祖了,我等着喝你们喜酒啊~!”
“唉——!”
纪青刚想辩解,徐师兄却已经跑没影了。
“这个徐师兄……”
“爹爹,那个什么夏兰,就是你的姘头吗?”
斗篷里的人儿突然说话了,纪青脸色一变,轻斥道:
“小孩子家家的,乱说什么?你懂什么是姘头吗?”
“人家不小,都已经十八了呀!……姘头的话沫儿当然知道,前天,我们去鸳鸯门寻药材的时候,爹爹你叫沫儿匿在那里万不要动,沫儿就听见一男一女在外面吵架呢,可有意思啦。那个女的,说那个男的在外面有了姘头,是烂屁股的东西,然后男的就骂女的也不是好货,嘻嘻嘻嘻。要不是爹爹吩咐千万不许出声,沫儿都想要给那两个男女鼓掌喝彩一番。”
“凑热闹不嫌事大,看打。”
“唉哟,爹爹你怎么又敲我爆栗,嘴长在他们身上,沫儿又没法教他们不说。”
“他们不能不说,你可以不听啊!”
说完,纪青叹了口气,拉着纪千沫继续上山,口中还念叨着:
“什么鸳鸯门,分明是野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