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府,郝家村。
“这次的事情是破例,你的要求其实很过分,已经坏了规矩,要我说,茹仙人根本就不应该答允帮你,不过既然茹仙人宽宏大量,我也就帮你办了。”
说话的只是一名仆役,可郝汉却垂首跟在一旁,老老实实地听着。
而两人的身后,远远地还跪了一地没有资格靠近的郝家村族人,其中也包括族老。
“是,行禄公。”郝汉的语气有些低沉。
这名仆役姓行名禄,从属仙族茹家,年岁已经不小,平日里很得仙人信任,甚至在大考时能站上看台讲话。
“仙凡有别,仙人可以不在意,但你不可以!记住了吗?”不在仙人面前,行禄的语气里多了点阴阳怪气的味道。
“是。”
今天一早,行禄就带着郝汉去了官府,然后又花了半日的时间,带着吏员一起骑马来到郝家村,重新对田亩登记造册。
从此郝家村的所有土地,就挂在了宗门茹仙人名下,再与官府赋税无缘了。
“对了,既然仙人庇护下你们,帮你们躲了的赋税,那规矩也要给你们讲明白,每到年节,都要准备好一份孝敬,敬献给仙人,你们可得记好时间,不能忘了,就算仙人对你们那些土货看不入眼,但规矩不能破,不能因为仙人心善,就不放在心上,要始终牢记这份恩情,明白吗?”
“是,明白。”郝汉面露苦楚,可最终却只是埋头藏起表情,顺从应声。
所谓的年节孝敬,其实就是变相的租子,因为这些田,如今已变成茹仙人的名下私产,不再属于郝家族人所有。
郝家村的村民也等于是变成了茹家的佃农,种自家原本的土地,反而要交租子。
郝汉之前不知道这些,现在终于搞明白了,却已经没有了反悔的可能。
所幸这些孝敬,相比官府田赋还是要少了许多的,村民手中的存粮再加上茹仙人允诺的借贷,就算去掉孝敬,也足以让郝家村渡过这个灾年了。
“总之,你要牢记住自己的身份,仙人可以开恩,给你这个粗鄙庶民修行的机会,但你自己不能乱了尊卑,要像我一样,时时警醒才行!”
行禄转回头,对上郝汉的眼睛。
“是,一定像行禄公一样,时时警醒。”郝汉点头回应,可眼神却下意识地躲闪开。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我可是会盯着你的!”行禄撇了撇嘴,“好了,事情办完了,抓紧时间,去和你的族人道个别,赶紧离开这破地方。”
骑来的马匹都拴在村外,行禄带着吏员向村外走去,似乎多一刻也不愿停留。
看着背影,郝汉用力捏了捏拳,然后赶紧返身扶起族老。
“族老,快起来,地上寒。”
“无妨,无妨,只要能活命,我这把老骨头跪得起。”
族老笑呵呵的,村民们也是一样。
“郝汉啊,你现在进了宗门,以后是真的能修行吗?”
“好像是的。”与村民的欣喜不同,郝汉内心反而有些苦涩,就算提起修行,也冲淡不去。
“好啊、好啊,郝汉你是争气了啊,真没想到,简直是给我们郝家村转运救命啊!可惜你父母没能看到,他们如果没走,现在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其实族老,你明不明白,我们的田等于是白送给了茹家。”郝汉终于忍不住,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族老愣了一下,反而拍了拍郝汉的手臂,带着岁月沉淀过的通透神情,劝解道。
“明白,怎么不明白,可是我们能活下去了,不是吗?别想太多,我们现在总比被阴家赶离乡土,饿死道旁要好,不是吗?必须牢记仙人赐下的这份恩情,刻在心里才行。”
“可是阴家也是仙族,我也不知道茹仙人能不能让他们就此罢休,族老还是要小心啊。”郝汉无奈,转而说起其他。
“都是仙族,这点东西应该看不在眼里吧?但也说不准,说不定就记恨上我们了,唉——”族老露出一丝忧色,但很快强颜振作,对着郝汉叮嘱道,“不管怎么样,你在宗门里面好好表现,得了仙人赏识,我们总是能多点保障的。”
“好了没有,还要让我等多久?”村外的行禄等得不耐烦了,连声催促。
郝汉不得不告别族人,离开了村子,内心带着一份沉重,完全没有期望达成的释然。
不一样,有什么地方与期望的不一样,但他说不明白。
……
返回到玉龙城时,已是深夜,回到小院匆匆睡下。
期间无事,勿须赘述。
两日后,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外门的修行,要从这一天开始。
原本的沉重情绪,在这两天内,已经慢慢淡去,重新填充进来的,依旧是对于修行的渴望。
一早就有仆役上门,为郝汉领路,前往道场。
郝汉住的小院,就在道场旁边,两者都是思渊宗的产业。
进了道场,仆役把郝汉带到一处大殿前。
期间路途中,郝汉与那仆役闲聊,说起自己即将得以修行,多少有几分夸耀的心思,可那仆役却反应平淡,甚至眼神中还透出一丝怜悯。
郝汉难以理解,可此时已经到了大殿,仆役匆匆离去,他也来不及询问,最后只能归结为错觉。
大殿立在高台之上,殿顶高悬,四面对称,却只有墙壁金柱,尤显空旷巍峨,自带一股肃严气氛。
进入大殿,郝汉发现殿内已经有了不少人,同样的麻布衣裳与黝黑肤色,以及动作间的畏手畏脚,虽然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但郝汉还是能认出,这些人是那批,与他一起通过大考的庶民,如今又多了一个外门卒徒的身份。
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声音,毕竟对即将开始的修行,又有谁能抑制住心中激荡,可这份骚动在看见郝汉出现后,却立即诡异消失。
大殿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郝汉转身环顾,几乎与所有人都对视了一眼,没有任何招呼,全都摆出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
虽然不知原因,但自觉到被孤立,郝汉干脆躲开人多的地方,找了一处无人的边角。
窃窃私语声重新响起,犹如平静的水面下,涌动的暗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从大殿的另一端,进来了一名穿着锦绣长袍的高冠仙人,脚步从容,姿态端正,直走到大殿中心才停下脚步。
高冠仙人面带冰霜,一直不言不语。
一众庶民原本散立大殿各处,等了一会,才终于反应过来,聚拢在仙人面前,只是姿态间依旧有些畏缩。
高冠仙人漠然扫视,顾盼间不怒自威。
气息凝滞。
高大的殿堂,将威势放大,淹没了所有因期待修行而产生的情绪。
一丝畏惧开始滋生、蔓延。
突然,“咚——”的一声响起,大殿空旷,一时竟然回音不断。
原来是一名浓眉大眼的卒徒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高冠仙人的脸色稍霁。
其他人终于恍然,纷纷效仿。
郝汉暗自捏拳,低下头,混在人群中一起跪下。
“修行之法是脱俗之法,超凡之法,也是高洁之法,向来只在仙脉之间传习,就是为了屏蔽污秽血脉。”
高冠仙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在大殿内回荡重叠,略显含混。
“万物都是由种而生,高贵如此,低贱亦是,你们都只是庶民,天生低贱,原本是没有资格窥探修行的,可天庭上仙开恩,赐下了机缘。”
“之前大考只考你们身体是否强健,但修行之人,还必须知礼,尤其像你们这种没有血脉的凡人。”
不安渐起。
“庶民鄙薄,既然要踏入修行,你们就要学礼,有尊礼之心,而首先需要明白的尊礼之心,就是谦卑。”
“修行之路,本是仙人大道,卑微蚁虫想要进去,除了祈求仙人赐下的机缘外,还得用谦卑之态洗去自身污秽……”
高冠仙人没有讲如何修行,只是在讲尊礼与谦卑之心。
郝汉越听越感觉熟悉,他想起了茹仙人口中的“驯化”,行禄提过的“认清自己身份”,再加上眼前的“尊礼谦卑之心”,三者仿佛在说同一件事情。
可这些又与修行有什么关系?郝汉不明白,但他也不敢再想了,因为他有种直觉,再想下去,会出事。
高冠仙人的话语终于结束了。
“‘谦卑’就是你们踏入修行的第一课,从现在起,你们要留在大殿内,保持姿势,一动也不许动,这不仅考验你们到底懂不懂谦卑,有没有尊礼之心,也是考验你们够不够资格学习仙族功法!”
说完,高冠仙人就转身离开了,留下的话,众人并没有完全明白,可在仙人余威之下,依旧跪在原地,不敢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