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府,道场。
这里虽然只是思渊宗的分道场,但占地依旧广阔,其中殿堂楼阁、溪泉山林各类景观,样样俱全,鳞次栉比。
当然地方大了,需要打理的事情也就多了,可奇怪的是,道场内的仆役人数却异常紧缺,甚至连郝汉这类,需要花时间修行的外门卒徒,每日都要抽出一半时间来,放下修行,承担一些劳作。
今日,郝汉需要清扫落叶。
此时,正清扫到一处矮坡的坡道。
矮坡的坡脚有碑林,坡顶有藏经阁,其间满是参天大树,唯有一条坡道贯通上下,因其势和缓,落差不大,所以没有做阶梯。
深秋时节,正巧山林褪装,每天都会有枯黄色的叶片飘落,飞得漫山遍野。
于是各处路面上,都会盖上厚厚一层,既妨碍行走,也影响美观。
所以要用扫帚聚拢道路上的落叶,堆积在一起,点把火烧掉,然后再将余烬洒回山林,肥沃土壤。
握惯了锄头,郝汉倒不觉得这样的活累人,所需的也就是一点时间与耐心,基本不耗力气,很轻松。
当然只是活轻松,他的心情并不轻松,因为修行一途上毫无进境,他现在充斥着沉重的焦虑,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还在逐日递增。
回溯到十多日前,是外门开始修行的第一天,在那一天,高冠仙人用法术在大殿墙壁上现出功法内容后,就转身匆匆离去,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包括郝汉在内的外门卒徒们,虽然每天都会花去大把时间,看着墙壁苦思冥想,但终究贫乏学识,对着那些艰深的功法文字,不是努力就能克服的。
近乎枯坐了十多天,时间全部白白虚耗。
相比其他人,郝汉倒是多了系统这个指望,可是又要等上六个月,联想到三个月之后,就要进行的考核,郝汉心急如焚。
到时怎么办?他不知道,也不愿去想,只是愈发烦躁。
秋风习习,吹得天上白云变幻不定。
郝汉已经清扫到了矮坡的半腰位置。
偶一旋头,留意到坡脚处竟然多出一把奇怪的椅子,奇怪的地方在于支撑椅面的,不是寻常的椅脚,而是圆滚滚的轮子。
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深陷在宽大的座椅中。
椅子载着这身影,沿着坡道向上慢慢滚动,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半腰位置。
直到这时,郝汉才看清,身影是一个娇弱的女孩,有着双漂亮的眼睛,穿着浅黄色的罗裙。
女孩的双手把住椅子外侧的轮辋,一下又一下地往前拽动轮子,而奇怪的椅子也会随即往前移动,只是女孩动作看上去,似乎有些吃力。
郝汉原本想放下笤帚上前帮忙,可注意那一身专属仙族的绫罗,惊讶挑眉,又打消了念头。
毕竟是强大的仙族,虽然不知道摆出这番姿态的原因,但吃力什么的,必然是种错觉。
突然一阵风起,自坡顶的方向吹来,把扫好的落叶重新搅散,郝汉立时手忙脚乱,暂时无暇关注那小小的身影,与奇怪椅子的组合。
好不容易把落叶重新聚拢,拿石头压住,郝汉直起腰,长舒一口气。
风力还在不断加强,幸好手脚够快。
奇怪的椅子已经越过了郝汉所在的半腰位置,上到了更高处,要抬头才能看见,但依旧未到达坡顶,此时却不知道为什么,僵停在了原处不动。
郝汉不解皱眉,那名坐在椅子里的仙族女孩在闹什么?
忽然猝不及防间,大风又猛烈了几分,远远超出了普通人力所能及的范畴,高处的椅子竟然开始倒退。
在郝汉看不到的角度,仙族女孩憋红了脸,使劲前倾下压,借用身体的重量为双手加力,可最终还是败于强风之下,先是轮圈挣脱了手掌的控制,接着椅子失控倒退下滑,速度越来越快。
“啊——”一道慌乱的惊叫响起,声音带着惊人的穿透力。
下方的郝汉双目圆瞪,有些难以置信。
奇怪的椅子沿着坡道疾速下行,半腰瞬息而至,眼看就要与郝汉错身而过。
坡道的尽头,坡脚位置竖着大片碑林,这椅子如此撞上,只会是粉身碎骨的结果。
情急之下,郝汉也不及细想一名强大的仙族在不在意这种程度的撞击,只是下意识地冲上去,背身拦在滑落轨迹前,用身体硬抗。
“哐”的一声,椅背与郝汉的背脊重重地撞在了一起,郝汉全身一震,可椅子只是缓了一缓,下落的冲势太盛,依旧没能拦停,还连带着人一起往下推挤,眼看又要失控。
“啊——”尖叫声被冲击震停了刹那,又重新响起。
脚步凌乱下冲,心跳骤然加速。
形势急切间,郝汉也发了狠,他双手倒扶椅背,腰背拼命后仰抵死,然后调整好步伐节奏,猛地双腿下压,脚心贴地,用力回蹬。
鞋底不断摩擦地面,增加阻力,抵消了冲势,下滑的速度渐渐放缓。
终于,余势尽消,轮子被彻底刹停了下来。
可此时,郝汉的脚底板都能感觉出,布鞋的鞋底似乎被磨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如同被燎烧过一般,火辣辣的疼痛不断刺激着神经。
“啊……”尖叫声渐渐止歇。
带着一丝后怕,郝汉一边小心翼翼地撑住椅背,一边转过身。
前面的身影却没有一点反应。
不能继续留在坡道上,因为只要一松手,轮子就会依循惯性往下滚动,郝汉发现把住椅背,可以很轻松的控制椅子转向、进退。
于是他左右环顾一圈后,急忙推着椅子离开了坡道,进入路边荒土,借着坎坷地形与石块,卡住轮子。
转身走到椅子前面,惊讶地发现,那仙族女孩似乎被吓呆了,双目张开,瞳孔向外扩散,虽然直直地看着前方,却不见焦点。
郝汉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女孩没有反应。
他一时有些难以理解,一名强大的仙族为什么会有这种表现
“喂——”他放大声叫了一声。
还是没有反应。
继续反复晃手、呼喊,一直未见起效。
郝汉有些焦急,他想起了乡间碰到癔症时的办法,犹豫了一下,拿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在柔嫩的小脸上轻轻触了一下。
依旧没有反应。
也许是太轻了?
郝汉稍稍加了点力道,可无意中似乎没有控制好,太重了……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柔嫩白皙之上也泛起了红印。
郝汉傻傻地愣住。
“哇——”女孩终于回了神,下意识捂住脸,哭了出来。
“你打我!”小小的身影,委屈控诉道。
郝汉慌了,脑袋嗡得一下炸响,他之前怎么想的?竟然打了仙族一巴掌?
至于仙族为什么会被打哭,他已经无暇去细想了,也不敢指望开口解释后,仙族会讲理。
郝汉偷偷瞥了一眼哪仙族女孩,还在蒙眼哭泣,于是悄悄挪动脚步,想趁机偷跑。
“站住!”清脆的话音,带着羞恼。
郝汉绝望了,肌肉顿时僵死,一层冷汗布满脊背,这仙族的心眼太阴毒了,看似蒙着脸,实际却在偷看。
可马上。
“谢谢……”仙族女孩竟然道了一声谢,细如蚊呐。
郝汉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回头,看向那仙族女孩。
心中不由一宽,可还是不敢完全放心。
“既然没事,那我是不是能走了?我活还没干完呢。”郝汉小心试探了一句。
这次轮到仙族女孩惊讶了,她放下手,脸上却没有多少泪痕,歪着脸看向郝汉,一双彷如桃花一般的美丽眼睛扑闪个不停,不知在诉说什么。
只是娇嫩的柔肌上,有一副鲜红手印尤其醒目。
郝汉不敢直视,说不清是因为那对桃花,还是因为手印。
“好奇怪啊,你不是道场里的仆役吧?怎么看着这么黑?”仙族女孩的眼神里,尽是好奇。
“不是,我是大考时进的外门,以前是种田的,天天日晒雨淋,当然黑。”
“新招收的外门卒徒?以前是种田的?”女孩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中多了分怜悯。
仿佛被这眼神刺痛,郝汉别开了头。
“怪不得不说自己是小人,看到我也不下跪,完全不像那些仆役,对了,还敢打我耳光,如果是仆役,绝对没这胆子!”仙族女孩犹自未觉,语气中也分不出喜怒。
“是小人不懂规矩,请仙子开恩,不要追究小人的过错。”
可郝汉却自觉明白了这些仙族的思路,于是一咬牙,“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满怀愤怒、不满,与委屈。
“啊?啊!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有趣罢了,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再说你还救了我,我怎么好意思怪你,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仙族女孩急忙摆手。
愕然抬头,搞错了?郝汉难以置信。
“感谢小人我?为什么?你可是仙子,可不敢让你谢我!虽然不知道你在玩闹什么,但其实你只要站起来,跳下那椅子就好了。”
仙人的强大印象已在思维中根深蒂固,并不是可以轻易改变的,下意识间,郝汉忽视了之前见到的反常。
可不知为何,仙族女孩的表情也变了,气鼓鼓地!
郝汉更加不明所以。
但是就彷如六月天一般,女孩的眼珠一转,表情再次变了。
“看出来了,你不是有趣,只是不够聪明,你刚才那一下打得我挺疼,我确实不该谢你,而是应该罚你,嗯——?该怎么罚呢……”腮旁现出一对浅浅的酒窝,仙族女孩竖起一只食指,粉嫩的指尖带着雀跃,轻点了一下,“那就罚你推我上坡吧!嘻嘻——”
从未见识过这样的仙人,郝汉彻底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