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怎么样了?
唐冕的问题令唐芒不由得苦笑一声,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
怎么样呢?还算强壮,无非只是断了一只手,从章家新一任的族长手下狼狈逃脱了而已。
不过令唐芒感到意外的,应该是齐家的那个孩子。
唐芒远远地看着那两个孩子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心中不由得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那是他身为唐家族长也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友情这种东西,毕竟太过微妙,不在唐芒所能理解的范围内,他身为老父,对年幼的儿子竟然有些羡慕,羡慕他能在横刀立马血战于恶敌之间的时候,仍有人伴于其身侧。
除此之外便也再无其他,事情紧急,唐芒无法逗留,也不想让儿子见到自己,不想儿子平静的生活被自己恶意闯入而扰乱其节奏。
对唐冕的话,唐芒没有多说什么,这是他的习惯,不想说的话可以选择不说,更何况也没什么可说的。
虽然说是来自叔叔对侄儿的关心,但无论唐冕如何关心,这事情都不会对儿子的生活造成任何改变,更何况唐芒本就不想任何人对他产生影响,故而也没有多说什么。
唐冕一脸期待的目光,最终换来的只是唐芒的沉默,他有些失落,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放出了一只火焱蛊在茶炉下,静静地加热着姜茶。
唐家人喜欢喝姜茶,每次出去采买的时候,生姜是必不可少的,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下,姜茶可以暖身,但是心若是冷了,硬了,靠生姜什么的可是暖不起来的。
唐冕不知道唐芒的心是不是已经冷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不是热着,不知道自己的热心是不是错,或许应该像唐家其他人一样冷冰冰的,才是他该做的。
沉默许久,唐芒伸出手臂抻了抻肩背,关节发出嘎巴嘎巴的声响,唐冕起身帮唐芒揉着肩背,他能感觉到唐芒的身体已经不再像是年轻时那么柔软,现在的身体渐渐僵硬而老迈,手揉着唐芒左肩的时候,唐冕发现他的肩头又添了一道新伤,忍不住叹了一声。
不知道那孩子是否能察觉到他的父亲守在身边,不动声色不露身影,就好像是幽灵,可这幽灵却在默默地守护着他的安危。
应该不知道吧,不管唐芒为那孩子做了什么,付出什么,那孩子或许都不知道。
但做父亲的就是如此,嘴上什么都不说,只知道默默去做,哪怕孩子不理解、不领情,只要那孩子能健康平安,为父的便满足。
孩子体查不到父亲的用心良苦,唯有同为父亲的自己才能体会到唐芒做的这一切有多艰辛。
“你也一把年纪了,”唐冕取来了蛊药,这是唐家特有的蛊药,不知为何,唐家人好像格外喜欢战斗,总是落下一身伤痕,故而也不知道是哪一代的蛊师研制出了这种蛊药,唐冕小心翼翼地扒开唐芒的衣裳,将蛊药擦在他的肩头,看着他的伤痕迅速愈合,皮肤好像有生命般迅速地新生,唐冕抿着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总不能一直靠你在暗处守着,你这样能守多久?有朝一日你守不住了怎么办?”
唐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是他不想回答的。
回来的路上,唐芒一直在想,如果那天自己不在的话,那个孩子真的能对付得了章家那个章杳吗?那章杳虽然年龄比这孩子大了十来岁,但年龄上的差距并不是根本的原因,那个章杳身上杀伐气过重,别说是同龄人,哪怕是比章杳年长十几岁的人,也未必能斗得过他。
而在那孩子的一生中,注定还会遇到很多章杳之类的人,甚至比章杳更强,如果自己不守护在侧,他真的能保护得了他自己么?
如果保护不了的话,该怎么办?
唐芒突然有些后悔了,回程的路上,这些事情一直让他心中纠结不已,是他默许了那孩子在外长大,不入唐家蛊门,没想到终究还是被卷入了巫蛊之争,幼年时未能习得蛊术的他,在章杳之类的人面前注定会惨败。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那孩子远离巫蛊,但这却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事情,否则也不会发生这次的局面。
背后的唐冕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他压低了声音,甚至防备着垚一和盼儿,对着唐芒低声道:“更何况,你以为你是为了救他,说不定却是害了他,万一被长老们发现的话,当年付出那么惨重的代价才换来将这孩子隐瞒于世直至如今,真要是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岂不是前功尽弃?当年的事情岂不是要”
唐冕说到这里的时候,唐芒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唐冕这才识趣地闭了嘴。
虽说对于当年的事情,唐芒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件事情对他真的没有影响,多年后得知儿子死里逃生,唐芒觉得这是上天对自己最大的恩赐,其他的事情他不愿意再回想,至于妻子死去的事情,更是决不允许人提起的禁忌。
兄弟两个沉默许久,唐冕才讪讪地岔开话题道:“那么,那孩子会下蛊吗?我听说大嫂当年走的时候曾经带走了一本蛊书,不知道”
“不会,”唐芒摇摇头,忍不住叹了一声道:“大概在当年付之一炬了吧。”
唐芒的语气十分惋惜,唐冕最能体会他的惋惜从何而来,唐芒在修习蛊术方面颇有天赋,同辈中的唐家子弟无人可与之相匹敌,唐冕也不是例外,这世上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要靠天赋,起初唐冕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后来,当他教授唐垚一修习蛊术的时候,终于发现自己这一脉注定没有那种天赋。
如若那个孩子会炼蛊的话,相信一定会像唐芒一样厉害的。
想到这里,唐冕不无感慨道:“大哥,你就当真没有想过让那个孩子来做唐家族长?他的天赋必然高于垚一这样的孩子,唐家不是应该要交到更厉害的人手中才对吗?这毕竟是整个家族的命运啊!”
大概是有些激动,唐冕的音调不免有些高,唐芒立马警惕地向垚一的房间看了一眼,确定两边的房门都关着,唐芒才对着唐冕轻声道:“不要在垚一面前说这种话,垚一很聪明,是非常适合成为族长的人选。”
唐冕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撇撇嘴道:“既然你都决定了,那我也不说什么,只是,那孩子现在身在何处?若是有机会的话,总想见上一面。”
“你啊,刚刚才说过让我不要过去,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还说什么怕被族长们发现端倪,现在又嚷嚷着你想要去?幸亏垚一没有你这种毛病,否则,说句话都自相矛盾出尔反尔,如此还怎么做族长?”
唐冕被唐芒说的很是不好意思,忍不住搔了搔头发一笑道:“我不是惦念那孩子么,从小到大还从未见到过,难免想见一见,不管怎么说,也是咱们唐家的骨血。”
其实在那孩子和齐家的孩子出发之后,唐芒又在不远处跟了一阵子,也是在那时,他发现那孩子竟然是在往舍昂去,看样子是他娘将关于舍昂的事情告诉过他,只是不知道他娘究竟说过多少。
不过,说起舍昂的话,唐芒又有些想笑,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扬着嘴角。
唐芒是不会允许任何人进入那个地方,他在那里埋藏了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东西,不会轻易被任何人发现,也不会让任何人进去,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也不行。
毕竟,唐芒埋在那里的,是他和什月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