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姐,当然不叫梅姐了。
可是又有什么必要将自己真实的名字告诉唐鬼和齐孤鸿呢?
梅姐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关于她告诉唐鬼的过往中,情蛊是轻的,村中人如何因她会下蛊而排挤、欺凌她是重的。
这些,是能激起唐鬼共鸣的,是能让唐鬼觉得与之同病相怜的,是能迅速拉近关系并让唐鬼信任她的。
“我只是想找到他,”梅姐在这一刻适时表现出了女人柔弱的一面,用那双心如死灰的眼睛、龟裂的双唇轻声道:“没有他,我根本活不下去。”
对啊,更何况是有药商轻薄她在先,是有药商的抛弃在前,让唐鬼如何不同情她?
唐鬼不知道梅姐究竟比自己年长几岁,更无从判断她的哪句话是在情感上对自己进行操控,故而,他毫不保留地相信了梅姐的话,而且,就如梅姐的设计一般,一步步走进了这个女人的圈套,他相信了梅姐,并因他的仗义,而义愤填膺地站在了梅姐这一边,不但与她一起对男人同仇敌忾,更是应承下来,答应会帮梅姐寻找丈夫的下落。
但是,眼下最紧要的事情,是先解了齐孤鸿的蛊。
梅姐与唐鬼等人同时抵达上海,而后又分道扬镳,当唐鬼等人下榻在旅馆时,梅姐已经为她寻到了一处住所,她以药商留在家中的钱租下一套石库门房子,几人在街头叫了两辆黄包车,直奔那石库门房子便去了。
唐鬼从未仔细反思过自己是一个多么容易受到情感影响的人,他只知道,在车上的时候,唐鬼只是一心想着如何帮梅姐。
石库门房子位于闸北附近,绕过了拥挤低矮的贫民窟,黄包车停在了石库门房子门口,沪上的建筑大多呈一种青灰色,那是石头特有的坚硬颜色,比夷南一带的竹楼木屋冷漠许多,唐鬼扶着齐孤鸿站在巨大的石墙下,打量着陌生的房间,在主人的引领下走进了石库门房子。
据梅姐的解释说,之所以租下这么一大套房子,一来是因为她想到将来找到丈夫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她并不介意在这一点上毫无保留地出演她作为一名深情女子的愚蠢,二来,则是因为她不想再与人杂居,在山寨中,苗人因她会下蛊而表现出的攻击性已经令她心里落下病根儿,生怕再因为此事与人引起纷争。
“反正我也想通了,就这么一直找他,等他,哪天他留下的钱花完了,我的念想也算是彻底断了。”
一个女人的决绝与悲情往往是成正比的,从唐鬼怜悯的目光中,梅姐知道自己这步棋下得很完美。
梅姐将唐鬼和齐孤鸿安顿在正厅里,“我这里倒是有些常见的蛊药和草药,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解他的蛊,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本领高强的蛊师,懂的一些,不过只是皮毛而已。”
这份谦虚和示弱令唐鬼很是受用,几乎忘了自己也差不多只是半桶水,他很是认真地研究起了齐孤鸿的状况。
自古以来,蛊门一蛊一解,尤其是阴蛊,但齐孤鸿的情况不同,唐鬼在给齐孤鸿检查的时候,发现了齐孤鸿虎口上的伤口,也就是说,那位老爷中的虽然是阴蛊,齐孤鸿却是被已经在老爷体内成型的蛊虫所伤,只需逼出齐孤鸿体内的蛊毒即可。
“我要先想办法弄清楚他中的到底是什么蛊,”唐鬼望向梅姐,“不知手头有什么蛊药,能不能让我先看看?”
“还请这边来。”
梅姐将唐鬼引到了侧面的一间偏房里,人刚进门,便感觉到一阵阴森潮湿的气息,若是在房内站定,便可听到四周都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嘶嘶,吱吱,嗦嗦。
那是各种毒虫发出的声响,多足虫在陶罐中爬行、喜阴的虫在泥土中穿梭、嗜血的虫在啃噬咀嚼。
即便是身为蛊师的唐鬼听到这种声音,也不由得感到浑身汗毛竖立。
“你既是蛊师,当知道毒虫多不喜光,故而这房里没有什么烛火,还请见谅。”
梅姐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唐鬼吞了口口水,偏偏他最怕黑,却偏偏不能在此时将自己的短处暴露在梅姐眼前。
“啊,没关系,蛊师嘛,”唐鬼故作镇定道:“早习惯了。倒是”
唐鬼眯着眼睛,尽力借着门外照入的日光打量房内,只见一侧墙边贴地摆满了一只只陶土罐,正对面是一排木架,摆着各式各样的瓷瓶,中间的桌案上,笸箩里装着各种草药。
说起来,唐鬼的山寨中,也有个他专门用来研炼蛊毒的房间,但是与这房间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好在梅姐马上察觉到了唐鬼的惊讶和迟疑,她的手指自桌案上轻轻拂过,叹息一声道:“没有办法,我乃一介女流,在这上海人生地不熟,就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了。”
想要找到丈夫,梅姐就只能利用蛊术,而为了炼蛊,除了亲自去城郊抓一些毒虫之外,还需要诸多种类的草药相辅,在寻找草药这一方面,梅姐倒是经常流连辗转于各大药铺,在这时,找草药倒是其次,反倒是每次踏入一间药铺,都暗暗许愿希望自己能在这里见到丈夫。
所有疑虑,所有反常,都可以用情感上的缘由来进行解释,唐鬼听到这话才点点头,是啊,这顺理成章,痴情至深的女人,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昏暗的房间里,唐鬼选出了几种草药,所幸是他挑选草药时,梅姐就在一旁等待,多少替唐鬼驱散了些许对黑暗的恐惧,梅姐望着唐鬼选出的那几味榀黄、红菸、莲底、橖草等,思量片刻轻声道:“你是要煮水将他体内的蛊毒逼出来?”
“没错儿,”唐鬼点头,颇为满意地望着梅姐道:“连这办法都知道,想来梅姐也不是仅懂些皮毛嘛。”
“哪里,这乃是蛊术之中最为普通,是个蛊师都该知道的法子。”
若不是梅姐在说完这话之后又补上个笑容,唐鬼简直要以为她这话是故意说来取笑自己的这的确是最基本的解蛊之术,但也是唐鬼所知道的为数不多的蛊术之一。
真是搞不好是要在人家面前露怯啊!
而在唐鬼还未曾有所回应的时候,梅姐继而道:“若是要以草药逼出蛊毒,光是这些怕是不够,要不要我去再买点儿?”
“不。”
唐鬼说的笃定。
“解蛊只是其一,他这蛊不急着解,我倒是想瞧瞧这到底是什么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