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戚在陈啸风的地牢里昏睡了一天两夜,再醒来时,已经是隔了整整一天的清晨。
常有人感慨生活无聊,于这种人而言,日复一日的人生只是昨天、昨天及昨天的不停重复,可也有人感慨时间不够,这后一种人虽然与前一种人看到相同的时间撕掉相同的日历,可每分每秒里,却都有着过去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发生了。
就像唐鬼和齐孤鸿,当文戚昏睡之时,他二人已经做完许多事情。
先说当晚,唐鬼见这一行人穿着打扮与常人不同,且手持枪支,他对上海滩的帮派势力虽然不了解,却也看得出这一批人至少是二流混混,故而不曾恋战,抢下半本书卷掉头就跑。
不过在转身离开的瞬间,唐鬼留了个心眼儿。
再说齐孤鸿这边,门徒二人乃是衷珩和七树,对蛊术的了解远深于齐孤鸿,自然知道如何处理自己身上的蛊毒,于是先请齐孤鸿以布条帮他们绑住胳膊,断了这蛊毒窜行于血脉的途径,而后服下蛊药,只等到了下榻之地再做处理。
三人将这些琐事料理妥当之时,唐鬼恰也折返与之碰头,几人这便赶在巡捕到来之前,混入人流消失不见。
路上,衷珩和七树将一路上遇到的事情对齐孤鸿说了个大概,他们本是遵从齐秉医的命令北上,一路上又碰到几名齐家门徒,至于因何种机缘抵达上海,这皆为琐事不做赘述,倒是齐孤鸿听闻有人传递密信,不由心中生疑,只道是他们下榻之地已经被人发觉,不应再做逗留,故而便将两人带往小旅馆。
众人抵达旅店时已是午夜,齐孤鸿站在弄堂门口请拍门环,眼见衷珩和七树在上下打量这弄堂之阴暗破败,一时间感到羞愧尴尬,而那店老板趿着拖鞋骂骂咧咧而出,以絮絮琐琐的方言不停咒怨,更是令齐孤鸿蒙羞。
“一群小瘪三,饭都吃不饱,还总是拉人过来,一起睡地板啊?”
起初只是唐鬼、盲丞、魏大锤、刑三和水絮共住三间房,而后又多了齐孤鸿、阿夭和吉祥,却也只是多添了一间房,老板心中因鄙夷而成埋怨是人之常情,毕竟,经营这样一所破败的小旅店,此生都攀不上人上人的地位,汽车买不起,舞厅影院舍不得去,就唯有嘲讽鄙夷齐孤鸿唐鬼这种比他还穷的人才能算得上这失败者唯一的消遣。
夜深风凉,老板的咒骂声惊动房檐下的猫,在湿冷的弄堂里发出不满的回响,齐孤鸿冷得瑟缩,脸颊却是绯红滚烫,可惜人在屋檐下,只得轻声道:“劳烦您了。”
“哟!还知道劳烦我的嘞!”老板梗着脖子,一个白眼翻上了天,瞧都不瞧齐孤鸿一眼,鼻孔出气道:“你要真是知道不好意思,怎么不把昨日的房钱付了?”
“我这等等就上楼去”
“上楼去凑铜板?哈,你们那几个伙计可是连午饭和晚饭都没吃,你指望他们能蹦出来一个子儿?别想!”
老板声音越来越高,有人自阳台中发出粗鲁的咒骂,齐孤鸿的声音越来越自己落魄也就罢了,偏偏是被许久不见的旧仆见到这一幕,让他们看到自己自齐家离开后混到这一步田地,估计处理好伤口后,他们也就会主动离开,哈,倒是免得自己再开口。
然而正当齐孤鸿窘得在心中暗暗希望这老板赶紧开门时,身旁的唐鬼突然开了腔。
“对啊,自然是上楼去找铜板,”唐鬼说这话时不知哪儿来的这份中气十足,望着老板的神情却是有些不屑,“你以为老子没钱?是你这房租太便宜,老子怕你拆不开零!”
说话间,齐孤鸿只见这老板一张满是怨气的眉眼突然惊住了,他直勾勾地望着唐鬼,嘴巴缓缓长大,又像是不敢相信似的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在确定眼前一幕后,这才终于是转为喜色,“哎呦你这死有钱怎么不早说的!估计搞得我难看,有钱谁还不许你进来嘛,要吃什么东西”
老板一直絮絮叨叨跟在唐鬼身后,语气却着实是变了个人,一直絮叨着将他送到楼梯下,眼见唐鬼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却仍是不甘心地追上一句道:“吃什么就喊我!我去给你们准备的!”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齐孤鸿进了房,见到唐鬼随手丢在桌上的那根大黄鱼时,终于是信了这一点。
金子砸在旧得快散架的桌上,立马又积压多年的灰尘自其中飞出,盲丞睡得浅,一听这声音立马翻身跳起来,聒噪地追在唐鬼背后絮叨着他昨晚的确是做了个进财的梦。
齐孤鸿没工夫听他们主仆拌嘴,只将衷珩和七树带到隔壁房间。
被唤醒的阿夭和吉祥是如何与衷珩、七树叙旧,这且都不急,需要放在前面的,是为这二人解蛊的事情。
齐孤鸿吩咐吉祥和阿夭去找了铜盆和热水,又借了店家的小泥炉来熬蛊药,借着昏黄的油灯,齐孤鸿为两人检查了伤势。
事实证明,以布条捆住胳膊还是有用,至少蛊毒未再四散,但布条以下的半截手臂却成了黑紫色,以至于齐孤鸿甚至找不出伤口。
“这是生蛊啊!”凑上前来的阿夭打量着七树的胳膊,歪着头看向仅有两个小孔的伤口,“还是咱齐家的蛊!”
七树也与阿彦交好,他妻子早夭且无后,甚是喜欢阿夭这后辈,听闻此话,伸手在阿夭的脑门儿上弹了一把,疼得阿夭呲牙咧嘴,七树却哼笑一声道:“你小子,没少背着老祖宗偷学青螣蛊术,还当真以为我们这些老骨头不知道呢?”
“知道就知道嘛,反正”阿夭将后半截儿话生生咽回去,岔到一个轻描淡写的话题,“要不是我们还多少通些蛊术,齐家怎么办?少爷怎么办?”
阿夭说这话的时候,衷珩已经将匕首在油灯上烤了烤,他咬住吉祥递上来的手帕,对着吉祥使了个眼色,吉祥这便会意地帮衷珩将手腕死死按在桌上。
几人一时间都不再说话,只是盯着衷珩,只见他面颊涨红,将匕首按在伤口附近,随着刀尖移动,皮肉也紧随其后地绽开,黑血自其中而出,血腥之中伴着恶臭,七树连忙抓着一截破布帮衷珩擦掉血迹,以确认伤口的范围。
昏暗的烛光下,衷珩的汗珠儿沿着额角一滴滴落在地上,正砸在他自己的影子上,房间内鸦雀无声,偶尔能听到隔壁唐鬼叫骂盲丞的声音,可几人却都好似听不见一样,只是盯着衷珩的动作。
刀尖儿在伤口附近整整划了一圈儿,围着伤口,约有一块银元大将皮肉整个划开后,衷珩将匕首斜着插在皮下,此时即便松手,匕首也卡在肉皮里掉不出来,衷珩这才摘掉口中的手帕,长长地出了口气,他用力一甩头,汗珠儿立马顺着发丝四溅。
齐孤鸿见衷珩的身子塌下来半截儿,人也跟着松了口气,只是还不等他这一口气喘完,只见衷珩猛地顺着匕首割开的缝隙揪住那一块皮肉猛地扬手一撕!
“啊!”
一声吼声在整个弄堂中回响,久久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