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跟人打架,还是为了你!”
“不信。”
“喂,我可真是要替你卖命的,你就不能轻一点儿么?”
“不信。”
灯下,弥光帮“齐孤鸿”包扎着伤口,昏暗的光线下,弥光不敢仔细去检查那伤口,光是此刻眼中可见的皮开肉绽便足以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然而在弥光吐出那两个字后,“齐孤鸿”许久没有说话,弥光头也不抬道:“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老子又不是他娘的碎嘴子,你不信,我还说什么?”
弥光下意识抬头去看“齐孤鸿”,他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另一只手搭在那条腿的膝盖上,一只手伸到弥光面前,这动作看起来甚是随意,但弥光能自他胳膊上的青筋看出他很紧张。
也罢,不说就不说了,弥光想着便将视线收了回来,然而就在这时,弥光突然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她看到“齐孤鸿”的胳膊动了一下,不是普通人挪动胳膊的样子,是说有一小块肉突然动了一下,就好像是被人捏着提起来了似的,可是明明没有人动过。
而且,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弥光更认真地打量着他的胳膊,越看越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儿。
“行了,”趁着弥光发愣的时候,“齐孤鸿”已经收回了他的胳膊,将衣袖放下之后,大大咧咧得好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天不早了,老子得走了”
“哎!”听他说起要走,弥光这才回过神来,慌里慌张道:“我问你,那天在陈家,你是救我?”
唐鬼是唐鬼,他不是齐孤鸿,他听了弥光这话后,只当弥光问的是他将弥光从那打算在背后偷袭她的人手中救下的事情,却不知弥光所闻的乃是齐孤鸿将弥光自孔勒手中救下之事。
而恰巧两人都是聪明人,都自以为自己是聪明人,故而都以为自己已经说得足够准确明白,而对方也已经明白,却不曾想彼此心中所想,皆是误会。
只是,此刻且不说两人所想的究竟是否是同一件事儿,且说唐鬼在听到这话后噗嗤一笑,意味深长地望着弥光道:“你自己想,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你想是就是,你想不是就不是。”
这话好似一言点醒梦中人,是的,他说的没错儿,是非对错,其实早已在自己心中,是自己有执念,所以偏偏要从他口中听个答案。
而且,最重要的是,就算弥光分不清楚当日他的行为究竟是救或不是,那刚刚呢?他说的话、做的事、肩头的伤,事实摆在眼前,何须再做纠结?
反观下来,且不说这“齐孤鸿”是真傻还是假糊涂,反正弥光知道,开口问了这种问题的自己,是真傻。
“你琢磨不明白的事情就留着自己解闷儿吧,老子得赶紧走,免得在你这儿呆久了”“齐孤鸿”说到这里,竖起了一根小手指头对着弥光晃了晃,坏笑道:“被人家当成那个!”
唐鬼是故意这样说,这个手势有很多种叫法,有叫“龙阳”、有叫“分桃”,这是文人的叫法,市坊之间自然就没那么客气,什么“兔儿爷”、“二尾子”,那些正常人仿佛只有用了这样充满轻蔑的字眼来表达鄙夷才能凸显出自己的正常和高贵。
果不其然,当他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对面的弥光被气得几乎吐血,这话若是别人说的也就算了,可偏偏是他偏偏他
也不知这家伙是故意气自己,还是故意假装那天的事情未曾发生过,反正不管究竟是怎样,都将弥光气得无法。
“齐孤鸿!你个王八蛋!”
只可惜,待到弥光喊出这一声的时候,她的那位“齐孤鸿”早已消失在了黎明的微光之中,也着实可怜因他若是在这一刻早早听到了那一声的话,后来的事情,或许就能少了许多无端的误会。
此刻且不说误会也好后悔也罢,人间的误会,归根结底都是天道,此刻先说唐鬼,他还不知道弥光将自己误认成了齐孤鸿,不知弥光将所有他唐鬼所做下的功劳都归咎在了齐孤鸿身上,他踏着夜色走在街头,步子里都透着喜色。
黎明降临前的上海万籁俱静,这个城市白日里有多喧哗,晚上就需要多少时间恢复生气,十字街头,电车不再,唐鬼便踏着地上的轨道蹦蹦跳,他不愿想自己是因弥光见识到了自己的本事而高兴,他只觉得浑身轻松,尽管肩头受了伤,心却好似插上了翅膀顷刻可飞上云端。
然而正当唐鬼享受着城市罕见的安宁时,一阵汽车喇叭声自背后响起,惊得唐鬼脚步一歪,自轨道上落下,他立马回过头,只见小轿车的司机还在使劲儿摁着胶皮喇叭,一脸趾高气昂的样子。
车子险些撞上唐鬼,然而没有半点儿认错的意思,一路叫嚣着扬长而去,唐鬼嘬着牙花子摇头道:“他娘的跑这么快急着去奔丧啊!”
唐鬼只是以咒骂发泄心头的不满,可他却不知,这车子虽然不是去奔丧,却也和死人有些关系。
坐在车上的人是杨法医,他家世世代代做这行为生,祖上最有名的先祖在六扇门做事儿,人送外号仵作杨,清朝末期,他爷爷也吃一碗官饭,那时候做这一行的已经改名易号叫检验吏,再到他这一辈儿,进了民国,检验吏随着民国政府颁布的刑事诉讼律而更名为法医,名字是变来变去,看家的饭碗却是始终不变。
也因杨法医有着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故而在上海滩的巡捕房里倒是有些名号,但凡是有些什么别人瞧不出门道的尸体,都会特意请他来帮忙瞧瞧,这本领带来的优势是能被人高看一等,逢年过节迎来送往的礼物也不少,但劣势则是不知何时就会被电话铃声从被窝里扰醒,继而便如今日一般,不管何时何日都要立马前往现场。
杨法医坐在车上双目紧闭,来接人的司机忍不住感慨一声道:“先生您也是够辛苦,要么说,权高位重有利有弊,穷人也有穷人的悠闲哟!不要紧,您再眯一会儿,咱们还有一阵子才能到呢!”
杨法医不作答,他并非是困,而是在思索着,总觉得事情不大寻常,从刚刚的电话中,不难听出巡长的语气急促,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一般,更何况,他要自己赶去的地方是巡捕房里,要知道,半夜三更催命的电话多是因情况特殊需要前往凶杀现场,但若是已经带回巡捕房的尸体,反正已经是盖棺定论再无变动,反倒是不着急的。
那么,今天的尸体会是怎样的特殊情况,才会如此着急地需要自己马上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