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鬼临走的时候,曾将一些蛊术教给齐孤鸿,再加上衷珩、七树、吉祥和阿夭等人在旁边帮忙打下手,虽然比不上当年齐家门徒众多,但倒也能折腾出来些声响。
这一次中岛宅邸之行对于齐孤鸿来说是一场硬仗,从决定要去的那一刻起,齐孤鸿便开始了准备。
采药,取虫,制蛊。
确定中岛江沿家附近的地形图、买通中岛家的中国佣人、安排魏大锤和刑三熟悉地形并做好准备当日对停在中岛家的车做手脚。
临别前三日的下午,晌午过后的日头正好,不算烈,也有些毛茸茸的暖意,齐孤鸿往后院走,刚走到一半时碰见刑三,刑三说盲丞正在前院晒太阳。
齐孤鸿虽然在城里置办了新宅,盲丞却多是在城外住,他不肯来,嘴上推脱说他一个瞎子好不容易习惯了个地方就懒得再挪窝去适应,而齐孤鸿心里知道对于瞎子来说这个地方的重要性唐鬼虽然不在了,这地方却多少有唐鬼留下来的痕迹,他这些年来跟着唐鬼东奔西走,不是不能重新适应一个地方,只是他要跟着唐鬼才能确定一个地方与他而言是否安全感、能否接受。
想想看,齐孤鸿不免有些嫉妒,嫉妒唐鬼身边有个这样的人,而再看到盲丞那间房旁边空荡荡的屋子,他又忍不住替盲丞觉得有些忧伤。
推门而入后,齐孤鸿又很快关上房门,他将房里打量了一圈,上次让吉祥和阿夭来修补的屋顶已经补好了,墙边新添置了个衣柜,看来是盲丞又给他自己添了不少新衣裳,齐孤鸿喜欢看这占天卜地的瞎子欢欢喜喜的模样,他欢喜,就说明唐鬼没事儿。
齐孤鸿从怀里摸出来了个信封,这是他手头所有现钱,他两步上前,坐在盲丞床边顺手往枕头下一摸,果不其然,这疯子当成命根子的小包袱果然就在枕头下,齐孤鸿将信封一并揣进包袱里,手还尚且没拿出来时,门外突然幽幽地响起了一个声音。
“好啊,齐少爷,好不容易来一趟,反倒来我这穷瞎子房里摸东西,”瞎子一边说一边进了门,戴着墨镜的脸就对着坐在床上的齐孤鸿,“拿了我什么东西快给我交出来!否则你今日可是出不了这门!”
“我拿了……”齐孤鸿歪着脑袋环顾整个房间,“你这房里实在没什么可拿的稀罕物,容我仔细想想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我拿的。”
“你来我房里必有所图,”瞎子倚着门框,两只手搭在门框上的动作看起来楚楚可人,可一张口,咄咄逼人的气势便呼啸而出,“若说不出来,这事情可过不去。”
齐孤鸿忍笑,知道这瞎子是故意找茬和自己逗闷子,他也不做辩驳,思量片刻后道:“我若说是拿走了你未卜先知的本事,倒不知你信不信。”
“哦?本事也能拿得走?那还请齐少爷帮我算上一算,我倒要瞧你算得准不准。”
“我算你最近财运极佳,金银从天降。”
瞎子晃着袖管里干瘦的胳膊掩住嘴,摇头笑道:“果然是齐少爷,学本领还真是快,看来,这占卜算卦的根本你已经明白了,也好,为谢你这吉言,我再教你一招。”
对于瞎子来说,算命是一门吃饭保命的手艺,唯有精钻方能保住饭碗,故而对待起来也颇是认真。
就好比说,早在千古镇上时,瞎子常常去光顾的绸缎庄里有个嘴皮子利落的小哥,他每次帮瞎子挑选衣裳时都会分外体己地帮瞎子选布料,嘴上亲切得好像瞎子是他的亲哥哥似的,但是呢,说来也奇怪,同是常在一个镇子上走动的人,盲丞却从未在街上听过那小哥热络的声音。
卖家和买主从来就没穿过一条裤子,盲丞深谙这一点,知道卜者和问卜人的关系也是如此,问卜的人来找他,嘴上说为的是明断来未,可他们面对卜者时,眼睛里明明充斥着怀疑的神情。
而卜卦的人呢,不知道都是天生的骗子,还是在一场场语言的博弈中慢慢学会了只说对方爱听的话。
“假如,你是横野下二,而我是齐孤鸿。”
瞎子突然冒出的提议让齐孤鸿觉得倒是有几分有趣。
“然后呢?”
“在某一天之前,我对你恨之入骨,可在某一天之后,我突然答应了你的所有要求……”
“我知道你另有所图。”
“你会防备我吗?”
“自然。”
齐孤鸿早已设想到这一点,从那日赴约后的每一天,齐孤鸿都在心中做着各种各样的设想,他知道横野下二必然会对自己有所防备,想救走齐以,绝不可能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你知道我会想方设法救走齐以,你要做的是,第一,派人盯紧齐以,第二,派人盯紧我,第三,切断我所有可能逃离的路,然后,静静地看我落入圈套插翅难飞。”
“是,”齐孤鸿深吸了口气,顿了顿之后慢慢道:“我的确想要如此……如果可能的话。”
“没错,正如我知道你不会轻易让我离开一样,我也知道想要将你拦住,并不那么容易。为什么呢?因为你知道我精通蛊术,那是你对我恨之入骨却又无计可施,只能一次次听从于我的原因。那么,你要如何拦住我?”
“我会用洋枪火炮,”齐孤鸿回答得不假思索,早在唐鬼尚未离开之前,他也曾与唐鬼讨论过这些事情,自从列强用洋枪火炮打开了泱泱大国的国门,一切就早已与之前不同,刀枪棍棒之类的冷兵器在蛊术面前不堪一击,可蛊术呢?在洋枪火炮面前,又何尝不是以卵击石?“我与上海多方势力都有勾连,自然可以调集人马将你囚困于宅邸中。”
“可你怕我死,怕我和齐以都会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在关键一刻以蛊殉身,宁死也不肯让你得到呢?”
齐孤鸿沉默了,他也曾想过这一点,说来也奇怪,盲丞提出这个“游戏”的时候他并未多想,可如今设身处地将自己当成横野下二后,他发现的确有些盲点是自己之前所没想到的,而且,这些盲点很有可能置自己于死地。
他怕的不是死,是自己和齐以一样,被横野下二囚困,到时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瞎子莞尔一笑,“齐少爷,这是你该想的问题,别来问我,我只是教你个方法而已。”
这还要从盲丞刚开始学着撒谎时说起,以前的他总是老老实实地按照卦辞说话,却因此处处受挫,再后来,他开始尝试着揣测对方的想法,从而做出应对。
可是这事情就好像猜剪刀包袱锤,我猜你出剪刀,你猜到我猜你出剪刀所以你出锤,而我又猜到你猜到我猜到所以我再出布……
这种推断往下是个无休止的事情,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过招中不断试探,从而试着找到那致命一击的落点。
正当齐孤鸿陷入沉思之中难以自拔的时候,盲丞已经在他不觉间来到他身边坐下。
“行了,”盲丞拍了拍齐孤鸿的膝盖,“这事情不堪深想,想来想去,到最后便会失了底气,再难前行。至于你嘛……”
盲丞说话间,手已经从他那金贵无比的小包袱里摸出了齐孤鸿塞进去的信封,盲丞拿在手里点了点,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然而笑意尚未停止时,盲丞却将信封重新又扔到了齐孤鸿身旁。
“齐少爷,我瞎子在外面给别人算命时算的不是命,只是在算计他们想听什么罢了,但我本着天地良心对天发誓,我对你和我当家说的可都是真真儿的实话,你就只管记着瞎子那日帮你算的那一卦便是。至于这东西,我多谢你的心意,还望你先好生代我保管,将来到了需要时,我自会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