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公道话,其实不管允瓛到底做过些什么,论起本质的话,不得不承认他是个聪明人,这聪明就体现在当珙王爷还对大清朝的危机毫无察觉时,年纪小小的允瓛便已经开始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担忧。
而这份忧患意识也贯彻了允瓛的整个少年,直到现在,直到今天,直到他站在日本人的药厂中时,那份担忧仍旧未曾有片刻的停歇。
相比较之下,跟在允瓛身后的石井倒是轻松许多,自带着任务抵达上海开始到现在,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石井曾不止一次对横野下二和中岛江沿表现过他的得意和自负。
“本来么,这事情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难,我反倒不知道你们怎么几年十几年都没办妥当!当然了,也不能说你们的方式有问题,还是你们没有选对人。”
石井以为自己选了最合适的人,毕竟这允瓛从答应跟他合作至今,一直是在乖巧老实地按照他的要求按部就班地行动着的。
只不过,其实横野下二和中岛江沿也有他们的担忧和猜测,石井才刚刚介入到这件事情里,自然不如与中国蛊术打了十几年交道的他们更有经验,更何况,就算不通蛊术,但凡是了解万事万物运转之常理的人,都会明白一个道理得之易者,初时易,后而难,既有其优,必有其患。
说白了便是,允瓛如若有金寒池一般的真本事,必不可能像这般乖顺老实地受石井摆布控制。
然而此时的石井并没有想到此处,自然,也不愿这样想。
这座创建在上海郊区的制药厂以研究所为前身,石井派人将它买了下来,办齐各种手续,名义上是作为制药厂,事实上,本质还是没变。
这是日本人以药厂为耳目,专门用以研究蛊术的研究所。
幽暗的走廊里,允瓛走在前方,跟在后面的是石井和一排日军士兵,石井用这种方式表现自己对允瓛的重视,也用这种方式实施着对允瓛的控制,他不容许允瓛的身影离开他的视线之外,直到允瓛的脚步在最后一间研究室门口停了下来。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发出悠长的嘎吱一响,石井对此毫无感觉,但这一声在允瓛心中却是异常揪心,他深吸了口气,对着石井点了点头后,径自进入了房间,将石井和一排日军士兵留在门外。
关于炼蛊的这一点上,石井是讲规矩的,他没有在过程中强迫允瓛,对他表现出了全方位的支持,允瓛说炼蛊要幽闭的房间,他就给允瓛准备了最幽闭的房间,允瓛说需要什么毒虫,他就派手下士兵跑到田野里撅着屁股去抓。
而现在,允瓛说炼蛊的过程不能被外人看到,石井便带人乖乖在门外守候,绝不越过雷池一步。
石井之所以能纵容,是因他知道自己想要的不过只是最后的一个结果。
阴沉沉的天穹下,光线从药厂一侧的窗户中照入,又要穿过房间才能射入走廊中,石井望向走廊的另一边,在幽暗的光线下,竟看不到尽头,这一条长长的走廊,仿佛直接通到地狱一般。
但这并没能影响石井的心情,他拿出一根烟在手边把玩了一阵,并没有想要点燃的意思,这一刻的石井比任何人都要轻松。
而时间也因此显得很快,差不多在将近十分钟之后,石井面前的门被打开了。
光线从允瓛背后照在他的身上,一时间看不清他的面容,石井一边皱着眉头打量着允瓛的脸,一边朗声道:“金先生,成果如何啊?”
怎么会有不好的结果呢?石井在心中默默想着,为了让允瓛成功炼蛊,自己已经提供了所有自己能提供的帮助,他表情坦然地望着允瓛,静静地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成功了。”
“真的?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快点让我看”
“还需要一些时间,成蛊还需要喂养,眼下是最容易伤人的时候,等我准备好了,自然是第一时间向你展示。”
允瓛是金家人,是珙王爷的儿子,从小到大唯有见到王公大臣的时候方才会毕恭毕敬,而后大清朝没了,身为没落贵族的允瓛自然是更不擅长用这个“您”字。
好在石井并不介意,当他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贯彻整条走廊,允瓛的声音却是细若蚊蝇几不可闻,光是这一点,从潜意识中就不足以让石井对允瓛产生畏惧。
“那就好,既然如此,来来来,我已经准备好了酒宴,不如我们先去庆功好了!”
“请。”
允瓛和石井并肩前行,那石井一直是手舞足蹈喋喋不休,倒是年纪轻轻的允瓛沉稳如个大人。
行至二楼走廊中央的楼梯处时,允瓛依着上来时的路线,本准备从楼梯处下楼,石井却拦住了他。
“我们从这边走,车子停在这边。”
对于这条陌生的路线,允瓛起初并未多想,自然也丝毫没能察觉到石井的别有用心,直到他来到那一排排房间门口。
相比较允瓛炼蛊的房间那一侧,与之相对的这一侧窗户冲南,正能迎接傍晚的夕阳,在暖融融的落日余晖中,允瓛听到了一声声皮鞭抽打皮肉时发出的声响。
“啪、啪、啪”
一声接着一声的声音在走廊中发出回响,却显得有些寂寥,因那一阵阵声响并未得到任何的回应,仿佛抽在了案板上的猪肉上。
要说完全没有回应倒也不对,唯一的回应,应该在允瓛心里,他不知道那一鞭一鞭究竟打在谁身上,但他知道那些声响令他感到恐慌。
就仿佛打在他的心头一般。
正所谓动心起念,心里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允瓛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的房间里去了。
墙上有一扇扇门和一扇扇窗,门窄窗允瓛不敢直接去看,只能用余光偷偷瞥着。
他从第一扇门里看到了个举着鞭子的人,揣着这疑惑向前再走两步,高窗中只看到洋洒在半空中的血雾,再向前是一根横着绷紧在半空的绳子
从这一路上一扇又一扇的窗口中,拼拼凑凑的影像里,允瓛看到了一些五花大绑着被人抽打着的女人。
石井在这时候适时给出了注解,他轻描淡写道:“你应该知道吧,蛊族五门有个叶家,都是些女人在里面做事的那个,这些就是明明只是些女人,却不肯与我们合作,不肯接受大日本帝国的恩赐,就只能让她们接受大日本帝国的教育了”
那时候的允瓛还不知道石井是故意带他走过这条通道,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让允瓛看到那些被鞭挞的叶家女人,说实话,当时的允瓛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允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且不说石井是不是故意为之,说实话,允瓛希望石井不是故意在暗示自己,他不愿这么相信,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说明石井是在提前向允瓛展示他将来的下场。
正如允瓛猜不透石井的心思一般,石井也不知道允瓛的秘密
没有蛊,在走廊尽头的那间研究室里根本没有什么已经炼成的蛊,允瓛失败了,他明白如果被石井知道这一点的话,接下来被挂在那一排房间里的除了叶家女人外,还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