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作为章家军的首领,章杳以前并没有这种感觉,恰恰相反,他反倒觉得站在远处指点江山是一件有些无聊的事情,或许是因他从一开始就很少亲临战场,无法体会那些经受过枪林弹雨洗礼的人为何会因杀戮而产生快感。
但现在,章杳在这一刻好像突然明白了。
杀戮能给人带来安全感能杀人、能操控他人的生命,意味着自己有更多的力量去保护自己的生命,这是一种动物本能,是在生死面前无关道德的本能。
在一阵扫射之中,章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如一团火球般燃烧着,那些士兵的鲜血迸溅在他的身上,血水浸湿他的大氅,浸湿他的军装和衬衫,他将步枪顶在腋下,腾出一只手来扯开衣领,燥热之气立刻如开闸放水般,让他的呼吸稍稍畅快了一些。
死尸水泄不通地围在章杳周身,上一秒还张牙舞爪扑向他的人,下一秒就变成了他的枪下鬼,章杳喘着粗气,任凭每一次呼吸时,血腥味都灌入他的鼻腔,一时间,残暴和疯狂占据了他的大脑,章杳甚至忘了自己的目的是为了逃跑,脑袋里就只有一个想法。
多么痛快的一场杀戮!多希望它不会终结!
但接下来的情况很快发生转变,一具具软踏踏的尸体倒在章杳面前,好似一个肉盾掩体,可尸体也限制了章杳的活动范围,他的枪口几次被尸体挡住,令他的子弹好像打在沙包里一样。
然而外面的子弹却未曾停歇,那些士兵见缝插针地向章杳开枪,流弹数次从章杳身边擦过,他竭力抓过倒下的尸体挡在他身前作为肉盾,但这却无法阻挡那些日军士兵一次次向他逼近。
对了,这让章杳突然明白了人之所以会迷恋杀戮的另外一个原因,这是一场战斗,但也更像一场赌博,有输有赢才是人间常理,而现在就到了他被局势压倒的时刻。
一枚子弹划过章杳的脖颈,几乎只差半寸就能要他的命,剧烈的灼痛感让他险些丢下手中的枪,然而还来不及查看伤势,又一枚子弹击中了章杳的腰侧。
三处枪伤所带来的疼痛撕扯着章杳的神经,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好似擂鼓般,这阵阵心跳在提醒他,章杳应该是怕了,他已经察觉到死亡正在向他逐步逼近,而手中的步枪也终于没了子弹。
周遭的枪声并未因章杳没了子弹而停下,反倒愈发猖狂,章杳匍匐在地,将身体蜷缩在尸体组成的掩体下,在他手边不远处的死尸身上就有步枪和子弹,可章杳却一动不动,唯有一个问题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日本人一直企图用蛊术组建军队,在他们看来,蛊术能在战场上不费吹灰之力地杀敌千万,可在蛊族中人看来,在某些情况下,蛊术却不如枪炮来得更直接,炼蛊放蛊需要时间,而冰冷的子弹却能在霎时间取人性命,比如此刻。
那到底是哪一个更厉害呢?这是一个章杳思考了很长时间的问题,直到这一刻,当他的生命走到终结处时,才总算是得到了答案。
章杳不需要再换子弹,如果自己已经注定会死,那么杀一个敌人和杀十个百个其实并无区别,章杳听着子弹在他身边不远处的水泥地上弹跳着,知道那些子弹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
没机会了,他有些不甘,在他的概念中,这种死法实在算不上悲壮。
“哒”、“啪”、“嗒”,子弹以不同角度打在地面上,发出不同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声音越来越响,也就意味着死亡离他越来越近,章杳试图用这最后的时间总结自己的一生,然而思绪却混乱得好像春风里横飞的柳絮。
就在这时,一个奇怪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路,章杳趴在地上,突然不由自主地稍稍挺起身子。
那是一个不同的声音,不是子弹,倒好像是什么庞然大物重重落在地上,这个想法让他立刻重新趴在地上,紧跟着就听到那声音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响,以一种比子弹还快的速度向他逼近。
来了!
那声音近在眼前的时候,章杳甚至感觉到面前的地面都在震颤,紧跟着在他还来不及抬头的时候,一个胳膊粗细的东西突然卷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从地上高高扬起!
章杳只觉天旋地转,不远处的日军士兵和半空中的流弹好似一道道横冲直撞的线条,直到他看到一个棕褐色的脊背,身子紧跟着重重地落下。
这东西好像个小牛犊大小,浑身都是龟裂的甲壳,章杳抱着那东西的脖颈,心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是蛊。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得极快,没有给章杳留下思考的时间,就在他刚刚确定这是蝎蛊的时候,人已经被这蝎蛊驮着冲到走廊尽头的窗前,蝎蛊腾空一跳,被撞破的玻璃渣在半空中横飞,碎玻璃还未落地时,蝎蛊已经驮着章杳冲出了横野下二家。
院落中,流弹仍是未停,在章杳和蝎蛊身后步步紧逼,好在那蝎蛊的尾巴横扫着,帮章杳挡住穷追不舍的子弹,蝎蛊闪转腾挪,直奔院子四周的铁栅栏,而后飞身跃出。
直到那蝎蛊落地的瞬间,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先后不过十几秒,院落中的日军士兵甚至没能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只看到一道硕大的黑影在月下的夜空中划出一道黑线。
生的喜悦还未袭来,章杳突然感到身下的蝎蛊突然身子一软,它在地上冲出去三五米,将章杳重重摔在地上。
章杳接连几个翻身,一边躲开栅栏墙内的流弹一边四下顾盼,此时,对死期将至的绝望被求生欲取而代之,章杳立刻看到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小轿车,翻身冲到车后。
子弹打在轿车上发出脆响,章杳则环顾四周寻找着逃跑路线,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轿车的车门竟突然被人推开,原本靠在车门上的章杳下意识从地上胡乱抓起了一块石头便对准了轿车里。
“我说,”阴影中,车上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章司令,车都已经备好了……”
章杳仍是没能看清车上的人,却立刻意识到这声音对他而言很是熟悉,他眯着眼睛看着女子模糊的身影,就听到那女人哼笑一声道:“我好歹也是叶家的家主,难不成真是拿我当成司机?该不会还要我亲自下来扶你上车吧?”
“叶……君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