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会有压力和焦虑么?会有,而且,虽然看似不用像男人一样负责养家糊口、在外面打拼,但女人的焦虑并不比男人少怕公婆会嫌弃自己,怕男人赚钱太少无法负担家计,怕容颜老去,甚至怕昔日的闺中姐妹会比自己过得好……
齐孤鸿曾经就这个问题问过水絮,当然了,他身边的女人本就不多,除了水絮,大概就只有叶君霖、休伶和弥光,只不过这三个在他眼中看来都不算是常规的女人,而水絮曾向齐孤鸿袒露过心扉,她说自从爹娘死去后,虽然她一路追随刑三的时候从未直接表露过,但其实整日整日都在忧虑,她那渺茫而无根的未来,每天都让她感到焦虑。
“每次焦虑的时候,我就做事,”齐孤鸿这才明白,原来水絮也不是天生就那么喜欢忙碌,她只是在缓解她的焦虑,“洗衣服,缝缝补补,给你们做饭,哪怕洗洗菜、洗洗袜子,总之,有些事情能做,人就不那么难熬……”
齐孤鸿想不通,同样是女人,为什么汝屠就不能像水絮一样,采取一些温和的办法?
与此同时,他对面的宋不双显然也不能就这个问题给出答案,就听他一直在絮絮叨叨道:“你啊你!平时瞧着那么聪明的人,关键的问题你怎么就糊涂了?都说女子与小人最难养活!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能胯下之辱,你跟她说句软话怎么了?非要把事情搞成这样?”
宋不双明显带着一副不醉不归的架势,齐孤鸿倒是能理解他,明天对于宋不双来说太难捱,后天和大后天也是,他进了赵天一的宅邸,而赵天一跟他根本不是一个派系,就连他那句“赵老弟”叫得都没底,明日若是有人戳穿宋不双曾在赵家被屠门时出现,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一点,也是齐孤鸿此时如此焦虑的原因,只是……他捧着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望着空空的酒壶,并未感觉内心的焦虑被压下去多少,按理说,女人通过做些琐事排解焦虑,男人则仰赖酒精,可自己的心里为什么一点儿都没放松多少?
明明,这事情跟自己并没有什么干系,明明他可以一推六二五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毕竟自己也救了汝屠了,她杀人也不是自己所操控,蛊虫是被她悄悄偷走的,他甚至不如宋不双焦虑,毕竟明天也不会有人知道自己曾到过现场……
但焦虑就是无法减轻,齐孤鸿又猛灌了两口酒,最后干脆捧起酒坛一饮而尽,这才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
焦虑啊……还不是因为自己最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无能?
明明已经做好了所有决定,打算救走齐以后就离开这纷乱频发的上海滩,可是,这中间竟然横生如此多的枝节!最重要的是,齐孤鸿想到唐鬼,都说世事无常,活在世间什么事情都可能遇到,重要的是如何去解决,但他反观唐鬼,这才意识到自己跟着唐鬼那么长时间,终究还是没学会他那份洒脱和决绝,明明自己也是遭遇过了齐家的惨遭灭门,说这一点和唐鬼毫无差别,但自己就是没能学会如何在关键时刻摆脱情绪直面解决问题,只知道对这些旁枝末节抱怨,却忘了这本来就是人生的组成部分,自艾自怜已经耗费了他的全部精力,更别提如何跳出来想办法解决问题!
总是想两全,总是想完美,但也总是不能将问题解决清楚……齐孤鸿越想越觉得自己失败,他想到齐以,顿时感到一种急迫感在他心中呼之欲出,恨不得现在就冲进中岛江沿家中……
不对……不对……齐孤鸿逼迫自己耐着性子依照唐鬼的思维方式来思考。
首先,他要救齐以,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其次,他要摆脱这些阻碍然后,想出一个解决办法最后,谨慎地进行实施……
齐孤鸿呼了口气,连他自己都能闻到自己嘴里的酒味儿,但他并不在意,直接将任务指向尚未完成的第二条摆脱阻碍。
当齐孤鸿想到这里的时候,对面的宋不双正在努力从桌缝儿中抠出一粒芝麻,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那粒芝麻上,全然没有察觉到齐孤鸿已经起身离开,等他终于心满意足将那粒芝麻扔进嘴里的时候,齐孤鸿已经一手怀抱一大堆衣服、一手拎着一只皮箱,跌跌撞撞地从楼上下来。
宋不双楞了一下连忙上前帮忙,谁料齐孤鸿脚步不稳,那皮箱顺势脱手,顺着楼梯滚了三层之后正撞在宋不双的额角上,他抬头一看齐孤鸿阴沉的脸色这才压下了破口大骂的怒气,一边拎着皮箱一边追着齐孤鸿往门外去。
“我说,您到底要干嘛?”
齐孤鸿并不理会,人直接便往大门口走,他站在铁栅栏门前犹豫片刻,手中的衣服已经往门外跃跃欲试了两回,这才收回了手,将衣服和皮箱全都扔在花坛旁边。
“她的东西。”
齐孤鸿说罢这话,便转身回到餐桌旁,人还没坐稳便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
没错儿,被齐孤鸿扔出去的,的确都是汝屠的东西,他在房间里查找了两三遍,终于确定所有汝屠的东西都在他手里。
指甲油、口红、丝袜、蕾丝发带、羽毛拖鞋……齐孤鸿越收拾,越觉得不值,自己为什么要容忍这个女人这么久?自己留在上海唯一的目的就是解救齐以,为什么会因为她耽搁这么长时间……
齐孤鸿强迫自己将思绪停滞下来,好了,现在开始就不再考虑那女人的问题!一边这样想着,齐孤鸿一边灌了一口酒,仿佛已经将所有的问题随之咽了下去。
对面的宋不双呆呆地望着齐孤鸿,彻底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他瑟瑟缩缩地问了一声,齐孤鸿立马开了腔,原来他就在等着宋不双这句,待他引了个头儿后,便洋洋洒洒将自己所有的怨气一股脑儿倾泻出来。
“我再也不管了!”齐孤鸿以这句话作为收尾,“这场戏我不陪她演了,我没有这个义务,等救完了我爹,我马上就走!”
说罢,好像是为了表达勇气般,齐孤鸿将酒杯往桌上狠狠一摔,那只青瓷杯立马碎成了八瓣儿……
“也不用这样啊,”宋不双压低了声音一边劝慰一边拾起碎片,“事儿要干,酒不还要喝嘛!你说说,咱爹那事儿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我上次去尿厂了,”齐孤鸿说着,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舌头有点硬,“但是没成功……我本来是打算……是打算在药厂闹事儿,让他们求我去把事情摆平,这不就能顺便把我爹的解药偷出来么,谁成想……都是她!都是因为她!这事情就没办成!”
宋不双拍了拍齐孤鸿的肩膀,“没事儿,不提她。咱说这个,那药厂没办成,你还打算怎么办?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宋不双本想表示客气,没想到齐孤鸿直接攥住他的手,“就靠你!”
齐孤鸿有个计策,想让人再去假装有人在药厂下蛊,只是自己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启动这么大的计划,着实是人手不足,想让宋不双的手下代劳。
“那不成!你也知道,我手下的人就只会打仗,那是拿枪杆子的,你这事儿,我们办不了!要我说啊,不如直接想办法把人从中岛家绑出来,你要想这么干,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宋不双嘴上说得信誓旦旦,可他心中何尝不知道这对齐孤鸿来说乃是下策中的下策?朋友自然是要做,但总要在能力范围之内,宋不双率先抛出这么个不可能完成的高台,只等着齐孤鸿顺杆儿往下溜一溜。
“不行,抢人没用,重点在于把药找出来,”齐孤鸿手上虽然已经没了准头,夹口菜夹了三次连个毛都没夹着,但好在脑子还算清楚,就听他硬着舌头道:“只要能找到药,办法不是问题……”
“那你看!这样!我听说了,中岛江沿最近正烦心呢!”宋不双毫不避讳地将自己最近听到的所有消息都一股脑告诉了齐孤鸿,“中岛菡子生了怪病,起初找了两三次医生,然后突然就不找了,我心想着啊,应该这事儿是医生管不了的,那就是你们那蛊术!你但凡是能想办法帮中岛菡子解了蛊,到时候想什么办法去接近中岛家都不是问题……”
宋不双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已经发直,但他这话却让齐孤鸿突然清醒过来。
没错儿,帮中岛菡子解蛊,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但是,自古以来一蛊一解,他们现在连下蛊的人都不知道,除非下蛊之人以外,要说想给中岛菡子解蛊,这事儿别说自己做不到,齐家门徒里数一数二的人全都挑出来,也没有能做到的……
除非是……齐孤鸿回想着刚刚的情况,汝屠操控他的蛊虫那一幕就在眼前闪现。
“我瞧着那汝屠就挺厉害……”
宋不双大大咧咧说出的话正好映衬了齐孤鸿的心思,没错儿,如果汝屠能操控别人的蛊虫,自然也能想办法解了中岛菡子的蛊!
只不过……
“哎?”宋不双目光呆滞地四下顾盼道:“那人呢?”
齐孤鸿心头一紧,酒彻底醒了,别说人没了,自己连人家的东西都扔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