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忘记忘记了时间/我只要沿着记忆的路线/到最深处/纵然那只是瞬间。——胡歌《忘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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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戳:宋一一16岁/梁又西19岁
2009年的夏天,梁又西突然从学校回家,在晚饭开始前,郑重地跟老梁和老叶说:“我想出国。”
宋一一正在洗手台洗手,沾满肥皂泡的双手像被凝固了一样的停滞在空气里。
“出国?你出国做什么?”老梁难得没有张嘴就骂。
“有个韩国的娱乐公司想签我,我想申请去韩国的艺术大学读书,顺便在那边公司做几年练习生。”梁又西一本正经,全然没了平日的吊儿郎当。
“先不说你能不能申请到那边的学校,你当那个练习生有什么用?唱歌跳舞能保你一辈子吗?你在那边耗个几年,真能当上明星也行,我老梁也算你是出息了,那万一你当不上明星,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出道,对,出道,你出不来道怎么办?一把年纪了再回来从头开始吗?”
老梁语气还算平和,但看得出他很努力的在压抑着情绪。
“这是我的梦想。就让我去试试吧。我跟你保证,我肯定能行。”梁又西坚定的看着老梁,从宋一一的角度看过去,那灼灼地眼神,让人顿生敬意。
“梦想?梁又西,不是我看不起你,从小到大,你光梦想就换了两百多个了,哪个不是过几天就抛诸脑后了。”
“那还不都怪宋一一。”被交战的矛头突然指着鼻子尖,宋一一满脸懵逼。
“我以前想当超级英雄,结果跆拳道根本打不过她。后来我想打羽毛球,结果根本接不住她的球。再后来我想研究电脑,结果我连蜘蛛纸牌都屡战屡败。再后来我喜欢上滑板,结果你们也知道,她一马当先,一学就会,我连她滑板的尾气都追不上。我好不容易有了一项宋一一完全压不住的梦想,你们再也不能给我毁了!”
老梁老叶宋一一,表演了一出“三脸懵逼”。
宋一一被几个从天而降的大锅砸中,立刻回了魂,她擦干手,带着战斗精神来到主战场:饭桌前。
“梁又西,你可以给你的梦想贴金,但你不能拉我下水。”
老梁老叶立刻附和:“就是就是,你这是典型的睡不着觉怪床歪!走不动道怪路斜!”
梁又西发觉情况不妙,1v3的局面对他不利,必须想办法扭转战局。
他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开始了奥斯卡级的表演:
他先是低头沉默,作出一副陷入悲伤的样子。
然后幽幽的抬头,把两个手随意拨弄着眼前的筷子。
最后把筷子静静摆好,起身准备回房,起身的时候用依稀闪烁着泪光的眼神“不经意”的与宋一一的眼神发生短暂的交汇。
果然,他人还没走出去几步,“绝杀武器”宋一一就开口了。
“老梁,你让梁又西试试呗。我觉得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梁又西立刻不动声色的迅速坐回餐桌前。
宋一一早就看透了他的伎俩,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白眼,又一脸“慈孝”的看着老梁。
“其实你俩是舍不得让梁又西走吧?没关系啊,这个狗东西走了,还有我这个大宝贝呢!咱仨多清净多自在啊!”
宋一一继而转向老叶:“老叶,梁又西虽然脾气差,奈何长得帅啊,他跳舞你也看了,帅的惨绝人寰,帅的万人空巷,万一他红了,你可就是星妈了,GUEL、PRADA,LV、DIOR、HERMES,想想这些神奇的英文单词,是不是内心已经澎湃起来了?”
三秒后,老叶老梁齐声:“狗东西你走吧哈哈哈!”
梁又西:……
大概是梁又西真的认了真,两个月后,韩国某艺术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就到了。
老梁捏着那张薄如蝉翼、写满韩文的入学通知书,竟然也有了些难得的欣慰感。
为了答谢宋一一对他出国事宜的鼎(土)力(匪)相(行)助(径),出发前的几天,梁又西约了宋一一一起出去撸串。
临出门前,老梁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一一你期末成绩出来了吗?”
宋一一边换鞋边风轻云淡的说:“嗯,总分722,年级第一。”
老梁倒吸一口凉气:“总分还是750吧孩子?”
宋一一点点头。
老梁立刻激动的搓手手,在原地辗转了一下,然后掏出了自己的钱包,把仅有的几张红票塞到了宋一一手里。
“拿去花,梁又西抠抠搜搜的能请你吃啥好的!你请客,你让他也尝尝知识就是财富到底是个啥滋味!”
宋一一:“老梁你真是个小天使啊!要不我现在给你跪下叫你一声干爹吧!”
梁又西翻了个720度托马斯回旋的白眼:“要不我现在给你跪下咱俩断绝父子关系吧!”
老梁嘿嘿一笑,吹着蹩脚的口哨回房了。
宋一一似乎想起了什么,跑回房间拿了点东西,两人才算出了门。
已经是初秋,但夜里八九点了,大街上还是一阵阵的热气袭人。
宋一一穿着短袖短裤,斜背着一个巴掌大的小包包,扎着高高的马尾,一蹦一跳的走在前面。梁又西穿着老梁的花格子沙滩裤,阿森纳球队的主场球衣,脚上挂着一对人字拖,晃晃悠悠的走在宋一一两步之遥的斜后方。
两人去了附近最热闹的夜宵摊,点好东西以后,宋一一就说要上洗手间一溜烟跑开了。
梁又西百无聊赖地等着上菜,不经意的听到隔壁桌一对情侣正在聊天,确切的说,正在平静的做着“分手告别仪式”,两人都是微醺的状态,音量压得很低,刚好是梁又西能听到的分贝。
女:你喜欢过我的吧。
男:喜欢过。
女:后来为什么不喜欢了呢?
男:不知道。
女: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男:当然能。
女:我不能了。那么用力爱过的人,如果得不到却天天能看到,我会不甘心。
男:你说我们像小时候一样多好,无忧无虑,每天黏在一起,去他妈的爱情,去他妈的占有,去他妈的分手,我们就像小时候一样,什么都没变,该多好。
女:别这样。别喝了,差不多了。
男:我不能没有你。
女:我也是。
男:可是我还是把你弄丢了。我好想时间倒回去啊,倒回到我们开始确定恋爱关系的那一天,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诀别了。
女:人生不都是事与愿违。我不怪你。
男:我怪我自己。早知道不能爱你到最后,我就不应该那么轻狂的把爱挂在嘴上。
女:行了,别哭了,多大个男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丧偶了呢。
男:没有你,我跟丧偶有什么区别。
女:你够了啊。行了,我也看开了,以后各走各的道儿吧。
女孩起身,梁又西抬头看了她一眼,大约三十岁的年纪,长发遮住了半边脸,侧身经过梁又西旁边的时候,脸上是决堤般的眼泪。
女孩走后,那男人独自在原地坐着。
旁边烧烤摊的音响正在肆无忌惮的公放着杂七杂八的歌单,在《酒干倘卖无》、《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和《伤心1999》后,是一首最近刚火起来的新歌。
在歌手唱到“我爱他轰轰烈烈最疯狂,我的梦狠狠碎过却不会忘”的时候,男人终于崩溃,他无所适从涕泪横流的样子,让梁又西终生难忘。
这时候去上了一个小时厕所的宋一一终于回来了。
她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但是一脸欢喜的窜到梁又西面前,把一个巨大的盒子塞进了他怀里。
“呐,给你的,祝贺你心愿达成。”
梁又西有些意外地打开盒子,是一双他垂涎已久的限量版球鞋。
“这很贵的,你哪来的钱?”梁又西难掩脸上的激动和喜爱。
“山人自有妙计。”宋一一见他很喜欢,喜滋滋的捞起桌上的筷子,为了让柜员姐姐给他保留这双鞋,她狂奔了二十分钟,现在又饿又累。
一阵狂风扫落叶般的狼吞虎咽后,宋一一吃饱喝足,拍着肚子摊平在烧烤摊的塑料椅子上。反观对面的梁又西,还在慢条斯理的啃着一个鸡爪,即使穿的像个流浪汉,嘴边还沾着烧烤酱,可在这众生云集的人堆里,也显得那么出众。
夜色撩人,在这满是人间烟火气的嘈杂中,在宵夜摊闪动的玻璃灯泡下,在播放着《忘记时间》的老旧音响旁,宋一一萌生出一种“放手一搏”的冲动。
她拿过桌边的那罐可乐,扑哧一声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一滴不剩,一气呵成。
可乐在身体里翻滚而过带来的饱胀感让她的精神也跟着膨胀了起来,她掏出一张纸巾,上半身前倾,越过残羹冷炙的小桌,帮梁又西擦了擦嘴。
梁又西脱口而出的“谢谢”,没能压住宋一一的那句“我喜欢你”。
说“谢谢”的人有些错愕,说“喜欢”的人有些慌张。
梁又西第一个从错愕中醒过来,他飞速起身去结了帐,没有等宋一一就步履杂乱的往回家的方向走。
宋一一收拾完东西,拎上被梁又西遗忘的那双鞋再追上去的时候,已经快要到自家楼下了。
“梁又西!”实在追不上这位长腿大哥的脚步,宋一一干脆喊住他。
梁又西的脚步顿了顿,终于还是停在了路灯下。
宋一一快走两步,终于追上了。她把鞋子扔到梁又西怀里,半弯着腰喘着气。
等宋一一终于把气喘匀了,梁又西也没说一句话。
“你听到了吧?”可乐带来的膨胀感让她勇气仍在。
“你说什么?”梁又西的侧脸隐没在背光处,现得格外疏离。
“我说我喜欢你。”她微微扬起的脸,毫无保留的笑容,都在此刻被路灯镀上一层柔软的光晕。
梁又西盯着她的眼睛迟迟没有回应,他湮没在黑暗中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那令人恐惧嗯尴尬和厌恶慢慢的透过空气四散开来。
“收回这句话。”许久,梁又西语带冰冷的说。
“我是真的喜欢你,梁又西,是女孩对男孩的那种喜欢,不是……”
“你这样只会让我讨厌你。”宋一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梁又西粗暴地打断。
宋一一被冰封在原地。
她想过被自己告白的梁又西会有怎样的反应,被嘲笑,被忽视,被安慰,被接受,或者被拒绝,被当作玩笑或者被嗤之以鼻,却足足没有想到这一种,被厌恶。
连他转身离去的背影里,都写满了厌恶。
连他开门上楼的声音里,都写满了厌恶。
连他第二天没有告别的提前出国,都是满满的厌恶。
连那双被遗弃在家里的她送的球鞋,也都是厌恶。
这五年,她都生活在这种被梁又西厌恶的阴影下,自我约束,自我炼化,却终究难以救赎。
五年后,梁又西的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把一切都打通了,融化了,遣散了。
她终于搭乘了时光机,完成了回到起点的夙愿。
这一次,她要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