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江电影制片厂,摄影棚。
“停!”随着导演一声喊停,又是几十尺的胶卷白拍了,材料损失上百元。
制片主任徐凌本来不想多事儿,但见连续几次出状态,也不得不招呼大家都休息,然后他单独跟责任人谈心。
如今的人工不贵,材料可贵呐。
“要不今天就先到这儿吧。苏萍,你怎么回事,状态不行啊。这段你得表现出化悲愤为力量的坚毅,怎么能酝酿着酝酿着就真哭出来呢!”
徐凌责问女主角苏萍。
制片厂正在拍一部反映空军科研单位奉献精神的主旋律电影。
苏萍演的女主角,是空军某设计所的工程师,负责一款新式战斗机的研发。她的前夫是一位试飞员,因为技术难关,在试飞中牺牲了。但她必须化悲愤为力量,继续研发战斗机直到成功。
然而,拍摄效果却很不好。
“主任,对不起,是我这几天情绪控制不太专业,浪费了厂里的成本,您您从我工资里扣吧。”苏萍诚恳地认错。
她是因为担心女儿,最近情绪波动很大。
几天前,女儿刚考完期末考试,就留了个条子,说去香江找朋友帮忙看病,然后不辞而别。丈夫又在外省工作,都没人商量。
加上苏萍隐约觉得女儿可能是在男女问题上出了点小变故,才不敢和她明说,于是这种猜忌就更重了。
一想到顾骜带着女儿出国前,她那么信任地说“你办事,我放心”,现在却闹得这样,怎么能让她不生气。
不过她的认错却不能让徐主任满意,他不得不继续敲打:“你开什么玩笑,你才多少工资,要是拍错一镜就让你赔几十块胶卷钱,你的片酬赔得起么?端正态度就好,别提赔不赔的!”
这边正在做思想工作,厂区里突然驶入了一辆豪车,径直停在这边摄影棚边。
“同志,请问里面目前正在拍摄,还是休息时间呢?”
“正休息呢,你找谁?诶,你是苏姐的女儿吧?进去吧,你妈正跟徐主任思想汇报呢。”
场务管理人员并没有阻拦。
苏萍和徐凌也听到外面的响动,苏萍对女儿的耳音很敏感,立刻冲了出来,看到女儿后就一把抱住。
“你有什么事情不能跟妈说!非要自作主张!连什么病都不告诉!有你这么当女儿的么!”苏萍还怕家丑外扬,拼命压地音量,不敢大声,只能是咬耳朵质问,一边狠狠拍打女儿的脊背。
“妈,对不起,让你担心。我已经没事,全好了。香江医生开的药都很好,这些我们回去再说吧。”萧穗轻声解释道。
徐凌在一旁,也懒得看别人家务事,扫了一眼,注意到了一身华服的顾骜。
顾骜非常有担当地跟徐凌握手:“刚才听工作人员说,因为苏姨情绪状态不好,害厂里损失了些耗材。都怪我没把萧姐第一时间送回来”
他才刚说了一半,徐凌就贼笑着一拳头捅过来:“我说呢,阿萍都老戏骨了,状态这么差,原来你小子把人家女儿都拐跑了。”
顾骜不以为意:“一言难尽,我和萧姐是名正言顺交往。不过呢,徐叔,为了表示歉意,我这次可是给贵厂带来了一个不小的创收机会。”
徐凌笑道:“哦,怎么说?”
顾骜:“香江的影视巨头,无线的邵爵士,这次亲自来沪江了,要拜访首长。同时还促成了一部合拍片沪江滩,他们很重视,总预算加到了30万港币每集。
有不少技术外包的活儿、龙套演员的组织、外景的布置,都是贵厂可以提供的,不知徐叔有没有兴趣创汇呢?”
“30万港币每集?那就是五六万美金了?”徐凌的眼神登时就瞪大了,这几天被苏萍浪费了几百块人民币胶卷的郁闷,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电影制片厂从来都是消耗国家外汇的单位,很少能够创汇。因为外国大片国内有市场,而国内拍的电影在外国没市场
哪怕是最强的长、京、沪三大制片厂,也都是这种情况。
如果沪江厂这次能借助合拍片,攥出每集1万美金的外汇,那就是一笔大书特书的政绩了,京城和春城的同行都是做不到的。
顾骜手上捏着这么一个项目,哪怕直接去找厂长,厂长都会殷勤接待。如今却因为此前的良好合作关系,通过他徐凌来上传下达,这是摆明了送功劳给他。
“哎呀,小顾同志,哦不,顾少,我就知道你是个干大事的。这去外面转了一圈,那么多大生意信手拈来。有些什么需求,你尽管说,我报给厂长,马上给你核个成本!”
“听说苏萍的女儿当上大编剧了!在香江都闯出名声,被人捧成美女作家呢!”
“她写的剧本,有香江大老板,投6万美金一集的预算,拍成大制作,名字就叫沪江滩,反映的就是咱旧社会时候的资本注意生活!”
“徐主任已经拿到了港方的投资标准,找普通角色演员和龙套演员,工资都能按香江那边的一定折扣,给额外津贴呢!听说跑个龙套一天能有10块钱!带台词的起码二三十块!还能顿顿有肉的盒饭吃!”
“这么好?赶紧去徐主任那边求情吧,还把什么群演指标放出去社招干嘛,咱闲着的人直接去跑龙套啊!”
徐凌一边去向潘厂长汇报,另一边无数的小道消息,自然从片场、行政办,乃至别的渠道,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厂里。
顾骜本来就没想隐瞒他跟萧穗的关系,毕竟萧穗急匆匆跑去香江消失了几天,将来难免学校里单位里有人会揣测,还不如大大方方认了,免得因为遮掩反而坏了女方名声。
这年头谈恋爱处对象又不是什么犯法的事情。只要他只有这一个女朋友,那就跟流氓毫无瓜葛。
八卦自然而然也就往热点方向蔓延了,各种羡慕嫉妒恨。
很快有人开始纠正八卦流言:“别瞎说,根本不是什么香江大老板想捧她,是个做版权买卖的年轻人,叫顾骜。香江大老板是给顾少面子才掏的钱。
人家顾少有背景着呢,手上拿着的港资公司,听说能被信托投资,还有日商考察我都是前几天新闻连播上看见的。”
这个传闻显然比上一种劲爆了好多倍,也吸引了很多同事的眼球。
厂子里那些年轻的女演员都开始打听:“哇?那个顾少长得怎么样?帅不帅?到底多大年纪?穗子这下真是命好啊,遇到个又有能耐又帅的,这种机会百年难遇啊,多少有钱人都是糟老头儿。”
很多年轻女演员就这样聊着聊着不由自主湿了。
“还挺帅的,下班的时候我在摄影棚见过,比高仓健嫩点儿,比阿兰德龙丑点儿,不过比唐囯强男人味。”
“切,唐囯强是奶油小生啊,跟他比男人味不是欺负人家小唐么。”
“噗嗤奶油小生,这词儿谁想出来的。”
“还有谁,就上次接待的那个美国女明星,陈冲啊。”
一帮女演员渐渐歪楼。
但无论怎么歪,厂子里的人羡慕苏萍萧穗母女这点是始终不变的。
人前的羡慕,终究只是事业和名声上的成功。
对顾骜和萧穗来说,这些都不能掩盖真正的危机。
萧穗知道,母亲更关心的是什么。
所以离开制片厂后,她就一脸做错事的表情,低头不敢抗辩。
苏萍也不知道女儿和顾骜具体是怎么发展的,一路不好多问。直到回到住处,她才客气地给顾骜沏了一杯茶,然后把女儿拉回卧室里拷问:
“你们果然是在美国干下的好事吧,其实我当初也预料到有这种可能。他是拿逢场作戏的借口逼你的么?”
萧穗看着母亲,直言不讳:“妈,是我主动,我是真心的。小顾也很有担当,他说过毕业了娶我,连安全措施,后来都是他主动提议用的。只是一开始在美国那几次不方便,才没用。”
苏萍好悬没气晕:“你我不是反对你交往,但你好歹矜持一点啊。当年被人骂女流氓你还不记苦?对男人太主动,是要被人轻贱的。”
“可我就是爱他,何况正因为我的言语不值钱,我才要表达得轰轰烈烈一点。不主动把身子献给他,我自己都觉得对不起他。”萧穗一边说,一边间歇地死死咬住嘴唇,那痛切的语气,把嘴唇都咬出血了。
苏萍彻底被女儿弄得无奈了。
女儿自己投敌,家长想争取些保障,也很难开口。
这就跟后世女生肚子里怀上之后,再联合男友回来逼宫差不多道理。原本想开口要房要车的丈母娘,都只能尴尬了。
当然了,苏萍并不是要房要车,她如果要房要车这事儿倒好办了,顾骜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她是担心女儿才读了半年大学,谈婚论嫁至少是三年半之后。顾骜这么能耐,谁知道再过三年半飞黄腾达成啥样、会不会有其他不要脸的小姑娘来插手呢。
她只是略略把自己的经验担心对女儿一说,谁知女儿又说出一番差点儿气死她的话来。
“妈,我想过了,不管小顾怎么对我,我都心甘情愿的。这几天我甚至在想,将来他要是外面有女人,肯帮他生个孩子,也没事,我当亲生的来养。
我但凡肯做到这样,他就算遇到年轻漂亮的,也不肯把我休了的吧放心,我不觉得委屈,只要他真心爱的是我,跟别的女人只是想传宗接代。医生查了,说我至少停上几年安眠药,才有可能把胎儿智力的隐患降低,这是我对不起他,我也不想停止创作。
我不也不是你亲生的么,你照样对我这么好。是你给了我信心,以后我也会对自己的养女像亲生的一样。”
苏萍瘫坐在床上,垂泪涟涟:“冤孽啊!”
她自己年轻的时候,其实并不是不能生,只不过18岁就靠着年轻漂亮红了,难免陷入了名利网中,想多拍戏多红几年。
而怀孕生子加上恢复身材外貌,至少要耽误好几年,对于一个女电影演员来说或许就错过继续红下去的机会。她丈夫又有前妻的两个孩子,所以不逼着她生,她便乐得将萧穗姐弟视如己出。
没想到最终却给女儿做出了错误的榜样。
“罢了,这事儿就先这样吧。顾家是钱塘人?他家里家长都在吧?过完年,咱好好说道说道。”苏萍最终还是放弃了直接交涉,决定叫家长敲定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