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00章 杏花雨(番外 薛大才子的情仇)(1 / 1)桂仁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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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二月。

京郊杏花林里,落英缤纷,游人如织。

花朝节这日,因未婚女子都可出来踏青赏玩。来赏杏花的游客,尤其青年男子,足足多出几倍。

偏午后阴云浅淡,下起濛濛细雨,游客败兴,纷纷退散。

人渐少时,忽地来了位十二三岁的垂髫少年。

一身白衣,碧眸如玉。

在濛濛细雨中,寻了个僻静角落,拿着画夹,现场作画。周身飘飘然,竟有了几分薄雾缭绕的神仙气息。

一群衣着华贵,驾鹰骑马,本欲回城的纨绔们,当即看得呆了。

有那荤素不忌的,便想当场掳人。

未料却给人拦住。

“这小子姓薛,原是定国公之后。如今不过是个破落户,无甚可惧。却因能,小小年纪就得中秀才。得了徐太师的青眼,认下这门亲戚。真个弄回去,只怕有些麻烦。”

众纨绔纷纷只道可惜。

却有一人突发奇想,“这小子动不得,他家总有姐妹吧,弄一个回来作妾,兄弟们不也能哈哈!”

众纨绔大赞,齐齐推出一个人来。

未几日,早已破落得跟平民一般无二的薛家,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两扇薄薄的木门。

一个插金戴银的官媒,走到胡同里远近闻名的美人儿,薛家大姑娘的跟前。

“俗话说,宁做大家婢,不做穷人妻。如今又不是婢女,还是正经有名份的良妾,如何不依知道你有志气,可你弟弟总得花钱吧?就算你们认下徐太师,但日常使费,莫非也能找上门去。就靠你做针线,他哪年才能熬出头”

薛大姑娘拿着绣棚,沉默了许久。

又过了数日,白衣少年这日抽空,兴冲冲从书院临时赶回家报喜,却意外见到一乘粉色小轿,停在自家门前。

薛大姑娘一如既往,温柔浅笑,“小弟,大姐就要嫁去过好日子了。是宁王之子,宗室之后呢,光聘银就足足给了三百两。”

白衣少年震惊心痛,目眦欲裂,“那宁王之子是京城有名的纨绔,给那种人做妾,能得什么好?大姐,你是不是为了我,才答应这门亲事?真不用的!

你瞧,我也可以挣钱了。我前些天画的那副杏花春雨图,足足卖了二两银子呢。将来,将来咱们总会越过越好的!”

薛大姑娘看看弟弟颤抖着,捧在手心里的二两银子,轻轻抚着少年的头。

“小弟长本事了,真好。可你那日为了画画,在雨中淋了半日,回来着了凉,请大夫抓药,都花了半两银子。且难受了几日,人吃了亏,又耽误了,往后再不可了。”

“可你喜欢的,明明是胡同口的”

薛大姑娘笑掩了他的嘴,纤纤玉手,却是冰凉。

“不过一个小木匠,能有什么前途?大姐这是为了我自己。自然,你若有出息,大姐也能更好。好了,不说了,吉时到了,大姐该走了。往后照顾好家里和自己,大姐等着你金榜题名,打马游街的那一天。”

美丽的姑娘迤逦而去,只留下一个杏花浅淡的娇柔背影。

妾室么,

自然是不能穿正红的。

但这样浅淡的杏花红,仿佛一阵轻风都能吹落的杏花红,大姐她,她真的能过得好吗?

白衣少年,早已泪流满面。

足足三年。

在举人试时,考中解元的白衣少年,拿着喜报,他才第一次被允许走进宁王府的后门,在一棵桂花树下,见到了阔别三年的大姐。

金桂飘香里,薛大姑娘依旧笑着,眉眼温柔。

“小弟真厉害,考了第一呢!”

少年忍着不去看,大姐厚厚脂粉掩盖下的风霜,和刻进眉目间的苍凉,同样笑着。

“是呢,我还会尽力,进士试时也考第一。让大姐看着我金榜题名,打马游街。”

薛大姑娘点头,“我等着小弟的好消息。行了,你走吧。拿去做几件好衣裳,别老穿得这么素。”

她褪下手腕上的金镯,塞了过去。

别人不明白,她却知道弟弟为什么一直穿白衣。

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好看的颜色,全都穿不起。

有颜色的,略洗几次就旧了,就得新做。只有白色,多洗几次也是不怕了。

少年忍泪,“姐姐也要保重自己。”

假装没看到姐姐瘦骨伶丁的手腕子,和那上面透出的那一点青淤紫痕。

可刚转身走上甬道,有两个丫鬟模样的人,似是故意当着他面,嚼起舌根。

“哟,薛姨娘,这回你弟弟争了气,小王爷应该不会再叫你去陪客了吧?”

“但有几个客人很是喜欢你呢,每回上门必点的。”

“还说薛姨娘你哭起来,尤其好看。那双绿眸,跟水润的翡翠一般”

薛大姑娘身形巨震,脸色煞白的急急抬头。

就见自己的弟弟,白衣少年已肩背笔直,大步走远了。

没有回头。

薛大姑娘侥幸的想,他大概,没听见吧?

但她却不知,自己的弟弟出了宁王府,便生生吐了一口鲜血!

足足养了半个月。

好在一年以后,宁王府给名声渐起的少年,捎来句话。

薛姨娘,生了个儿子。

少年去瞧,此时再来宁王府,总算能在偏厅,有个座儿了。

薛大姑娘抱着大红色的襁褓,笑中有愁,“我原只愿是个女儿。谁知”

少年说,“就是男孩也不怕,舅舅会护着他的。”

薛大姑娘又笑了。

只是头一回,在弟弟面前,笑中有了几分泪。

后来,只要少年想起笑中有泪的大姐,和那小猫似的小外甥,就更努力了。

冬夏寒暑,寒窗苦读。

说来轻松,但每一个字里,都深深刻着士子们不知多少岁月的艰辛努力。

又是三年。

本应科举的时候,却因先皇病重,拖延下来。

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宗室子弟,被召进皇宫,一拔又一拔。

先皇无子。

这是真正一步登天的机会,但底下也藏着最深不见底的波谲云诡。

群臣权贵人心惶惶,谁还惦记着科举?

少年也没了这个心思。

生怕身在宁王府的大姐和小外甥,也被卷进这场杀人不见血的纷争。

却偏偏还是被卷了进去。

那日,先皇又召了宗室子弟进宫,却要求他们带上家中的小孩子。

于是小外甥,也被嫡母领了去。

那日,先皇故意支开所有的宗室子弟,及成年的大孩子们,只留下一帮懵懂无知的幼童在跟前玩闹。

听到先皇咳嗽,场中有一个小孩子,给先皇捧了碗温水过去。

而回头,先皇就择定了继承人。

正是这小孩子的亲爹。

一个破落得跟薛家不相上下的宗室子弟。

闵恒。

倒水的小孩,自然就是如今的汉王殿下。

大皇子,闵柏。

其实要客观公正的分析,闵恒确实是当时最好的人选。

先皇看中他的,是他的家境破落,爹娘早死,兄弟姐妹全无,人口单纯。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回头也不怕结党营私,对他留下的公主后妃们刻薄无礼。

朝臣看中他的,是他的不学无术,却也无甚恶习,平凡普通,好拿捏揉搓。

百姓们看中他的

百姓们看不看中他,有关系吗?

至于说他靠脸刷到龙椅,实在是朝廷上下,集体放出的一个烟雾弹而已。

毕竟,有个英俊体面的皇上,谁看了都顺眼。

但如果没有那些先决条件,闵恒就是再英俊百倍,这龙椅也轮不到他坐。

这道理,连当时的少年就能分析出来,可有些人,就偏偏不肯接受。

譬如,宁王府。

自小外甥入宫那日过后,宁王府就集体怪上了这个最小的孩子。

明明跟闵柏差不多的年纪,为何别人知道倒水,你就跟个木头一样?

蠢货!

贱人生的,就是上不得台面!

胡人的种,能有什么好的?

本就生来孱弱的小外甥,连惊带吓,大病一场,身子越发不好了。

从前,少年以为,自己只要够努力,就能护着姐姐和外甥。

但其实,他的努力也是一把双刃剑。既保护了她们,也招来了更多的妒恨。

少年没有办法,只能越发努力。

先皇驾崩,新皇继位。来年开春时,总算加开恩科。

少年踌躇满志,进士试中,如愿考到会元。

只谁都没有料到,他这个原本呼声最高的状元,却是在殿试时,被爱惜羽毛的徐太师,一巴掌拍落了。

甚至连前三甲都没有。

而他当初,资助过薛慎什么呢?

十两银子。

在薛慎中了秀才之后,就给了十两银子。

这便成了徐太师的慧眼识珠,人人夸赞。

而深宅内院里的反扑,来得异常凶猛。

不过是故意拖延了一夜,不给请大夫,小外甥就被一场普通的伤寒,夺去了性命。

薛大姑娘伤心得一夜白头,绝望的抱着儿子小小的身体,吞金自尽了。

熬了这么多年,她到底如杏花般,脆弱凋零。

走时,只给弟弟留下了六个血写的字

“对不起,太苦了!”

少年无法深究,温柔贤淑的大姐姐,这些年到底遭遇了什么苦难,才让她在最后,留下这样六个字。

可到最后,她却还觉得对不起。

她对不起谁呢?

除了她自己,她明明谁都没有辜负过!

使了点手段,少年把大姐和小外甥,葬进了自家坟地里。

有先祖庇佑,有疼她们爱她们的至亲,她们在九泉之下,总可以过得没那么苦了吧?

逝者已矣。

但活着人,把血泪擦干,便要替她们讨一个公道。

少年恨宁王府,恨徐太师,也恨那个倒水的孩子!

如果不是他,

如果他没有多事的去倒那一杯水

就算他还是今天的大皇子,但自己的小外甥,也许就不用死了。

他活着,大姐不也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吗?

所以,他跟闵柏,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哪怕他再贤良,再英明,那也不行!

睡梦中,曾经的少年,再一次泪湿枕巾。

那一年的杏花雨,早已长成他心底,永难愈合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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