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黑得早,才到申时,暮色渐重。
快回到白龙观时,忽地连日阴云密布的天空,绽开一道细缝。透出稀薄的浅浅金光,映着雪后大地,清清莹莹,看得人心情也透亮起来。
美娘深吸了口含着冰碴子的冷气,这会子才觉出饿来。
早饭是在观里用过的,午饭好似忘了。
这忙了一日,竟是连点心茶水都未曾沾牙。这会子心神一松,便只觉得前胸贴后背的汹涌饿意。
才想着要不提前停车,在路边吃两个包子垫垫,省得回去给人看出吃相,又要挨骂。便见大批身着儒服方巾的读书人,来到白龙观前,群情激动。
许多百姓不明就里,跟着围观。
忽地,几个读书人挑起两根三四人高的长竿。唰地一声,抖开巨旗。
上面斗大的字写着,“扶危济困,苍生之福”,“恭送上官先生,长春道长。”
美娘一双因归家才暖起来的乌眸,顿时一冰。
只见有个颇为年长的读书人,生怕百姓不明白,风度翩翩的站出来。
“诸位乡亲,听我说。如今边关爆发瘟疫,上官先生和长春道长,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危,特地前去祈雪治病。此等高风亮节,足以铭刻青史!”
“吾辈读书人,仰慕二位先生高义,特地提酒前来相送。祝先生平定瘟疫,凯旋而归,我们再来相贺!”
百姓们一下炸了锅。
什么?
边关爆发瘟疫了?
那会不会传到江州来?又会不会打仗?
不用怕!
有读书人说,我们有上官先生啊,他可是半仙,学问最是渊博。能上观天象,下知地理。求雨求雪,不在话下。
只要他肯出手,下几场大雪,那瘟疫就来不了江州。
百姓不明就里,纷纷点头。
小时候听老辈人说过,任凭再厉害的瘟疫,也是过不了冬的。这就跟种庄稼一个道理,只要冻上一冻,来年就少好多虫害,就能有个好收成了。
再说,我们还有长春道长呢!
他的医术最是高明,上回发大洪水,好多人染了病,不也给救回来了?
还有前些天,那个凝翠馆,也发了瘟疫,还不是长春道长救下来的?
这回有他们二人出手,保管平安无事!
有些眼窝浅的百姓,已经都感动得哭了。
好人啊,
真是大好人啊!
这样冷的天,为了全天下的百姓,他们却要去边关解决瘟疫了。
怪不得这些读书人赶来送行,也是好人,否则他们还不知道这事呢!
当下有些虔诚的信徒,甚至都跪下了。
“长春真人,您前去边关医治瘟疫,我们一定会在白龙观多多上香,保佑您平安归来!”
“长春真人,您一定要好好的呀!”
论起民间威望,在这些没读过书的百姓心目中,肯定还是长春道长更高。
但在读书人心中,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那领头的读书人,庄严肃穆,号召全体读书人,随他一起,大礼参拜。
“学生代表天下苍生,恭送上官先生!”
一时间,衣袂飘飘,人数虽没有百姓多,但这份整齐恭敬的礼仪,却气象万千,更加引人注目。
美娘乌眸愈沉。
那领头的几人,分明穿着体面新衣,风姿格外卓绝呢。
而白龙观里,远路而来,刚刚传完圣旨的的钦差,整个人都呆了。
皇上只是让他来宣旨,也没有强制说要二人前去,怎么消息已经传开,这些百姓还跑来送行了?
如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已是骑虎难下。
不管长春真人和长官令想不想去,都必须去!
徐赟此时,带着大批官员,恰到好处,晚来一步。
“听闻二位先生高义,这是我等筹集的路费。另有马车两辆,以资脚力。”
要不是顾忌着人多,戏还没演完,徐赟简直想狂笑。
太特么痛快了!
没见刚出来的长春道长和长官令这两只老狗,就算表面装得再镇定,心里肯定是苦死了!
要说还是得老爹出马。
闵柏这头传来消息,回头徐太师从京城发来的密信,也快马加鞭的到了。
目的就一个,不惜一切代价,逼着两老头去边关!
若是可以,最好捎上闵柏。
便不行,也要斩了汉王殿下的左膀右臂。
这种不必打打杀杀,就能逼得人就范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让徐赟都难得的,有种智商上的碾压感。
上官令是名声大,可得罪的人也不少呢。就他初一那次讲学,没邀请的可不止徐赟一个。
象今儿领头的那些人,都是落选的。
读书人小肚鸡肠,比寻常人更加可怕。
我争不过,吵不过,就拿大帽子给你戴着,逼你去送死!
嘿嘿,还得踩着你的肩膀,替自己刷一回名声。
至于其余人,稍加挑拨,盲从得不要太容易。
就算读过书,可这世上有脑子的还是少数,大半都是人云亦云。
眼下目的已经完成一大半,徐赟苦苦忍着心中得意,亲自取出一只锦盒,“这里有两枝百年老参,是我徐家珍藏,一并赠与二位先生,保你们一路平安。”
连吊命的老参都送来了,看你们还有什么借口不去。
“多谢徐公子好意。”
旁边,忽地伸出一只玉白小手,将锦盒拿了去。
乌黑如墨的熊皮斗篷上,映出一双欺霜赛雪的冰寒双眸,冷冷清清,似笑非笑。
一头鸦青秀发,散发着淡淡的桂花幽香。
徐赟忽地只觉下腹一紧,浑身燥热,瞬间有种难言的暴虐,兴奋的席卷了全身每个毛孔。
又是这香气!
好想,杀人。
再次体验那种猎物在身下,哭泣求饶,却又步步走向死亡的绝望。
就象那几个女孩
等把这些碍眼的人打发走,只要他们离了江州
徐赟吞了吞唾沫,强压着浑身戾气,“林姑娘,不必客气。对了,小薛大人说,汉王殿下您和他都要随先生去边关,真是勇气可嘉,孝心可嘉!”
穿着身家常衣裳,扶着上官令出来的闵柏,谦逊道,“为人子弟,份内之事。”
又不着痕迹的,挡住他家小师姐,笑容真诚,“素闻徐公子亦有为国效力之心,报效朝廷之意。这回不如与孤同去!”
同,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