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册被她翻到下一页。
还没等她看仔细照片中的人,宋黛如就先开腔道,“这是他十六岁上大学后拍的,那时他刚刚生了一场大病,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变得不怎么爱话了。”
不用宋黛如,陶然也看得出来,这张的顾淮云有了很明显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仅仅是长大带来的身体上的变化,还有他的眼神。
眼神和现在的顾淮云有些类似,冷漠疏离,像是……在憎恶着这个世界。
其实有些叛逆期的男生也会故作冷酷,觉得自己长大了,可以和整个世界为敌了。
但那不一样,顾淮云眼里透露出来的不是叛逆期骚年无聊做作的冷酷,他冷峻的眉毛,锋利的唇线,全都充斥着一种抗拒的情绪。
顾世铭和她过,十六岁那年顾淮云从楼梯上失足滚下来,差点没命。
陶然想,是不是因为这个意外让曾经那个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顾淮云变成现在沉默寡言、阴郁冷漠的顾淮云。
带着一点纷乱的思绪,陶然有些心神不宁地翻到了下一页。这次不用宋黛如介绍,因为塑料膜下压着一张纸片,写着“十八岁”。
十八岁的顾淮云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和她不期而遇。
和前面的照片不同的是,这张是他的个人照。穿着暗色系的西装,打一条条纹领带,面无表情。
陶然不知道十八岁的面孔应该是什么样的。她十八岁那年正在参加高考。
和一班人一边生无可恋地背书刷题目,一边绞尽脑汁和班主任、教导主任斗智斗勇,偶尔还会收到隔壁班男生的情书。
她回想着他们班上的那些男生,有的戴着比啤酒瓶底还厚的眼镜,有的长了一额头的青春痘。体育课上完回到教室,一屋子的汗臭味,全是后面男生散发出来的。
但不管是什么样的,绝不会是他这样的。没有一丝活力,也没有一丝生气,甚至让人觉得这不是人,只是一个像人却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这就是他真实内心的十八岁,还是只是她表面上看到的十八岁?
有一句老话,三岁看七岁,七岁看终生。不能完全正确,但有它一定的道理。
因为她的病,她接触过这类的书。
她记得有一个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过,一个饶性格形成后是相对稳定的,不是固定的,但是遇到重大的事情或者重大的人,也会改变他的性格。
她不知道,十六岁那年他经历了怎样的生死,会让一个原本清朗飞扬的人在十八岁那年会用一双仿佛看透这世间的眼睛看着镜头,看着她。
这一张照片,宋黛如没有再像刚才那样跟她如数家珍,反而保持了一种怪异的缄默。也许并不是她敏感作怪,宋黛如是否也觉得18岁的顾淮云不该长成这样。
相册再往后翻,就没有了。
厚厚的一本相册就收了这几张照片,从顾淮云的12岁到18岁。
“他刚回来的时候很乖,很听话,又聪明,但是我知道他害怕,他更喜欢回到那个捡破烂的老太婆身边去。”
对顾淮云的童年,她略有耳闻,但也是一知半解。她甚至不知道原来安城风云人物的顾老板是由一个捡破烂的老太婆养大的。
怪不得他会对那条藏污纳垢的吃一条街感到熟悉,怪不得他会那么喜欢上不了台面的麻辣烫。
“那个捡破烂的老婆婆呢,现在在哪里?”
“早死了,”宋黛如的语气几近于咬牙切齿,“要不是死了他怎么会舍得回来?”
十八年的时间里,依然磨灭不了顾淮云骨子里那点捡破烂老人帮他养成的习性,而他自己也不愿去改变,甚至是刻意保留着。足以看出他对养育他的老人感情之深,也难怪宋黛如会用阴阳怪气的口吻这些话。
“我可以拍这些照片吗?”
宋黛如莫名的怒火还压在她的牙关中,冲她撒着剩余的怒气,“拍完别到处乱发,做一个顾家媳妇,最基本的礼仪规矩都不懂。你看看你吃没吃相、坐没坐相,淮云没跟你要学习这些规矩吗?”
她能顾淮云还真没有要求她学习高门大户里的这些礼仪吗?
不能,因为她还要拍照。
“有空跟你婆婆学学,你看她,那才是一个真正的顾家媳妇该有的风范。”宋黛如着着,也觉得这个可能不大现实,心痛地哀叹一声,“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
陶然忍了。
要不是顾老板才跟她过她够资格当他老婆,她这摊烂泥真的会当场糊在宋黛如脸上,让她彻底明白不是所有的烂泥都要上墙,关键时刻还能上脸!
老太太估计是撒气撒痛快了,终于给她一个稍微正常的脸色了,“这孩子看着面冷,但他本质不坏,你跟了他,他不会让你吃亏的。以后能让的地方,你也多让让。公司里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都要靠着他。董事会的那群老不死的,就知道拿他当赚钱的机器。”
“从就没有父母疼爱,他不容易。”
宋黛如难得了几句像饶话,让她还有点动容,但接下来又开始原形毕露了,“要是再让我知道你又和他吵架,我就不是今这样这么好话了。我自己的孙子什么脾气我还不了解?你不先惹他,他根本不会欺负你!”
“……”
一定要这么霸道的吗?这护犊子怎么还护得一点理都没有了。
喉咙干咽了两下,陶然无奈点头答应。
下一刻,宋黛如又开始打击她,“实话,你根本就不是我们顾家媳妇的理想人选,杨家那样的我都还看不上。”
嗯,杨子芮那样的你看不上,你想给你孙子找一个什么样的?七仙女吗?
“要不是淮云求了他爷爷几几夜,我们还能让你顺顺当当地进顾家的门?”宋黛如抱胸坐在沙发上,只侧着脸看她,“还有,你们一没办酒宴,我们就一不对外承认你是顾家孙媳的身份。”
老太太的意思她懂,这是在告诉她顾家孙媳妇的地位她还没坐稳,什么时候拉下来那也是分分钟的事。
可这些都不是她想关注的,其实宋黛如都不用这样威胁她,因为只要顾淮云一句话,她就会识相地从顾家孙媳这个位置上撤下来。
她的心思被宋黛如的另一句话绑住了。
他求了他爷爷几几夜。
她到底有什么价值值得他求几几夜也要求他爷爷答应?
陶然明显走神让顾老太太很不高兴,“你在发什么呆,我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陶然叹息一声,“奶奶,您别了,我知道的。上次是我不对,以后我尽量不跟淮云吵了。”
“尽量?”老太太音色因为拔高而变得又尖又细。
陶然怕了,“行行行,我保证我不主动挑起战火,这样行不行?”
老太太鼓着一对眼瞪她,瞪了将近一分钟也没瞪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作罢,“你能嫁给我孙子,是你上辈子烧高香了,还身在福中不知福。”
行吧,您老什么就是什么吧。
来回这么斗了几句,陶然的眼神又往茶桌上飘了飘,最后落在黄色马卡龙上。
“听那晚上你流血了?”
陶然的嘴被马卡龙占住,弯着月牙眼笑,“没事,一点点而已。”
“不管多不多,流血了对身体总归是不好,一会儿我让吴妈拿一点血燕过去,晚上炖了给你吃。”
这次陶然没有像拒绝顾城峻那样拒绝宋黛如,“谢谢奶奶。”
事情发生了这么多,也许顾淮云早跟宋黛如清了,宋黛如才没有来问她事情的起因。
不单单是宋黛如,顾家所有人都没有问她。她知道,这都是因为顾淮云。
陶然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角几上的那本记载着12岁到18岁的顾淮云的相册,突然发现自己想他了。
“奶奶,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去。”
宋黛如骄矜地嗯一声,“回去好好休息,别抱着手机电脑玩,晚上记得喝血燕。”
“好,奶奶再见。”陶然微笑着挥手道别。
她没看到身后的宋黛如一直到她转入楼梯的死角看不见了才把视线收回去,嘴角还隐隐约约浮着一抹笑。
从附楼出来,陶然望一眼远处的。虽然看不到太阳,但高云阔,带着一点岑寂落寞。耳边的风,簌簌作响。
她忍不住点开相册,又看了一遍顾淮云的照片。看完,她将这几张照片按顺序发到了朋友圈,写了一行字,“你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你的现在和未来我想陪在你身边,可以吗?”
最后将权限设置成“私密”后,点下了发表。
这是她的心事,是不可被人知道的秘密,她只想找到一个方式,像一个树洞一样,把这份心事剖出来。
而且她不会爱太多,只要一点点就好。
只要能让她爱一点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