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英雄跪在阶下,上身挺直,如一块石雕,要不是榕树叶还在秋风下哗哗作响,整体黑色调的院子安静的就像一幅水墨画。
“好一个愚钝!”
不知过了多久,英伯康再次出声,只是这一次,冰冷之外还多了明显压抑的怒气。
“英尘,给他个明白。”
“是,老爷。”
英尘转身面对英雄,问:“雄少爷,之前在城外,您是否殴打了吉少爷?”
“尘爷爷,您这个问题问的不好。”
“那该怎么问?”英尘木然表情不变。
“站在公正的立场上,您应该问之前在城外发生了什么,而如果您就是为了给英吉出头,那该直接问我为什么要殴打他。”
英雄冷笑:“反正罪名已经定下了,干嘛还要先确定一下我有没有打呢?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
英尘白眉微挑,深深的看着他,目光如剑。
“放肆!”英伯康大怒。
他如何听不出,英雄这番讥讽就是说给他听的?
“残害手足,不敬长辈,孽畜心中可还有半分孝悌之情?简直岂有此理,大逆不道!
英尘,给我废掉他的气海,打断双腿,丢出宫去!”
英雄身体猛然绷紧,双目迅速赤红。
如果气海被毁,那他这辈子永远都不可能再有什么修为,甚至终生体弱多病,基本等于成了废人。
可即便是这样都不够,爷爷竟然还要打断他的双腿。
这是要他死啊!
为什么?以前我是废物,你讨厌就讨厌了,我无话可说,但现在我好不容易看见了一点曙光,为什么你又要把它毁掉?
难道这一切根本不是因为我资质平庸?
还是说,你只是不想承认错误,不想被打脸,就狠心绝情到如此地步?
英雄想不明白,但他知道,此时此刻,已经不需要明白。
英尘似乎也没料到老爷会如此无情果断,愣了愣,暗叹口气,缓缓走下台阶,郑重对英雄躬身一礼。
“雄少爷,得罪了。”
英雄苦涩一笑,冲房门磕了一个头。
这既是对血脉的尊敬,也是决绝。
从今往后,他不再有祖父!
接着,他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咧开嘴给了英尘一个灿烂的微笑,然后……
扭头就跑。
在疑似天人境的大佬面前,他自知根本没有丝毫反抗之力,所以也顾不上暴露了,第一时间全力沟通运转星月盘,发挥出能发挥的全部实力,像一条脱缰的野狗一样冲向了院门。
英尘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显然对英雄表现出的境界有所不解,但他并没有追赶,只是不慌不忙的抬起胳膊,手掌朝向英雄的后背,轻轻一握。
呜……
院中陡然刮起一阵狂风,硕大的榕树冠急速晃动,万千树叶脱离枝干,被风卷成一条大蟒,顷刻间便将英雄缠住。
天人境,又叫半圣境,呼吸成风,挥袖散云,力能劈山断河,已经算是隐隐脱离了人的范畴。
英雄加上星月盘也不过区区伪二品,便是让他再跑出去数里,结局也不会与现在有丝毫不同。
太弱了,我还是太弱了啊!
越来越紧的窒息中,英雄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苏晏晏。
他觉得自己遇上笨蛋女神有点晚,要是再早几年就好了。
狂风不停,却仿佛有意识一般,只是围着英雄打转。榕树叶组成的大蟒已经变成了一张网,紧紧裹在他的身上,捂住了他的眼耳口鼻,像是一枚虫茧。
英尘放下手臂,幽魂似的缓缓“飘”了过去。
英雄剧烈的挣扎着,却越挣扎越吃力,越挣扎越绝望。
穿越异界十八年,刚得到金手指,还没捂热乎呢,这就要挂了?
要是评选“史上最冤穿越者”的话,老子怎么也能挤进前十吧!
爹,娘,请恕孩儿不能继续给你们添堵了,你们还年轻,再生一个没问题。
大姐,宫主还是你来当吧,千万别给英吉他爹。
二姐,冰山女高手范儿很适合你,但中二病得赶紧治,你都十九了,不合适。
小家巧……你能给少爷守寡不?虽然这么说很自私,可你是少爷我一把屎一把……呸呸,一岁一年亲手养成的,就这么便宜给别的混蛋,我不甘心啊……
在心里默默交代着遗言,英雄断开与星月盘的联系,恢复原样,闭目等待下半生苦难命运的开端。
忽然,“啪”的一声脆响,像是有人甩了下鞭子,身周的狂风顿时小了许多。
他想到了什么,心中不由一喜,赶忙继续努力挣扎起来。
不一会儿,身上一轻,狂风骤停,树叶哗哗落地,一名中年妇人出现在他眼前不远处的影壁前。
这妇人个子不高,身穿一袭朱紫常服,上有金线绣制的鸾鸟;她乌发盘在脑后,双凤呈祥金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面如满月,眉毛线条柔和,眼神却威严犀利,温婉中不失雍容贵气,仅是往那里一站,便能让人下意识低头,不敢直视。
“娘!”
英雄扑过去,小狗一样抱住了妇人的腿。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差点没忍住献唱一曲《世上只有妈妈好》。
妇人正是八极宫的女主人,霜州城说话最管用的存在,英雄的亲妈,蒋秋云!
“滚一边跪着去!”
没什么感人肺腑的母慈子孝,蒋秋云一脚踢开儿子,大踏步走进了院子。
英雄不敢违背,乖乖跪好,但没忘向站在影壁后的福伯挤眼表示感谢。
福伯是他老娘嫁进英家时的嫁妆之一,实力不凡,如今只差一步晋升九品宗师,虽比英尘还差不少,但在非生死相搏的情况下,帮他脱困还是很容易的。
福伯对英雄笑了笑,没吭声,抱着鞭子站在那儿打盹。
“尘伯多年不曾出手,修为越发精进了,可喜可贺。”
路过英尘时,蒋秋云脚步顿了顿,语气平淡。
“不敢,夫人折煞老奴了。”英尘弓背弯腰,比面对英雄时客气的多。
“儿媳平日里对雄儿太过宠溺,以至于他如此狂悖无礼,目无尊长,还请公公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儿上,饶他一命,只治儿媳教子无方之罪。”
来到主屋阶下,蒋秋云屈膝拜倒,朗声请罪。
英雄双眼蓦地瞪大,牙关紧咬,拳头也不自觉的紧紧握起。
强如老爹,被称为世间魔道魁首的人物,在母亲面前也是服服帖帖的,这样尊贵的人拜倒尘埃的样子,就像一根针一样深深扎进英雄心里。
英伯康!你是我爹的爹,身为人子,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但是,我,英雄发誓:自今时今日起,就是拼着失去宫主之位,也要毁掉你所有的期望,让你死不瞑目,抱憾而终!
见到夫人跪下,英尘就知道今天肯定不用再动手了,转身刚要回转主屋阶前,余光瞥见英雄的眼神,忽然心头一紧,竟生出几分莫名的惧意来。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心中长长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