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再次沉默。
他倒不是觉得愧疚,而是认为英雄有些吹毛求疵了。
神与人本就不在一个等级,即便是人类社会中的上层阶级都很少会在乎底层民众的意见,高高在上的神又为何要问?
“是啊!人不会在乎脚下的蚂蚁有什么想法。之于神,人类便是蝼蚁,朝生暮死,有意见又能如何?”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英雄淡然一笑。
“不过,蝼蚁尚能噬穿房梁,人类自然也不会太差。
事实上,人是一种很有意思的物种,他们集奴性和叛逆于一身,非常容易被统治,也十分擅长站起来反抗。
他们总是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只要统治者稍微给点甜头,便誓死维护,哪怕清醒者苦口婆心的劝告,也会被他们当成居心叵测的叛徒。
但是,一旦谎言被揭穿,他们发现自己连最基本的活着都很难做到时,所有的天真都会立刻被无边的怨气取代。
他们是能焚天的怒火,也是可以淹没一切的洪水。
幸或不幸的是,我这只蝼蚁天生就不太安分,凡事都喜欢问一个为什么。
为什么人族要每百年就承受一次浩劫?为什么百姓紧衣缩食供奉诸神,却仍然很难幸福?为什么神殿可以代行神权?为什么诸神能对我们生杀予夺?
为什么?又凭什么?”
面对一句接一句的质问,玉京很想反驳些什么,可他能说出口的,只有一句:“你已踏入神国,不再是蝼蚁了。”
“不,我就是蝼蚁。”英雄表情庄重且坚毅,“一只誓要将神这个字踩到人族脚下的蝼蚁!”
话语掷地有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越来越响,越来越远。
有那么一瞬间,玉京感觉英雄似乎真的能做到,但随即他便在心里自嘲的想:年轻人热血一点,无可厚非,自己都活那么久了,居然还能被感染,当真可笑。
自从成为圣宠,数千年以来,想要挑战神威的人,他见过可不止一个。
那些人或天赋异禀,或勤奋不懈,几乎都是人族和兽族中的佼佼者,可结果呢?百年一次的浩劫下来,连颂扬他们的史书都早已化作了尘土。
眼前的这个英雄,可能也会一样吧!
谁知道呢?
想到这里,他淡淡一笑,目光转到似乎依然还沉浸在悲伤之中的无生身上,问:“你要怎么处理他?”
“他的债主不是我。”英雄道。
玉京想了想,对英雄拱手施了一礼:“能否让我与那位女子谈一谈?”
英雄蹙眉:“你想救无生?”
“对于驰狼而言,失去主人便是这世间最残忍的折磨与惩罚。再怎么说,我与他也相识了数千载,所以,还请行个方便。”
“抱歉,不行!”英雄冷冷的拒绝道,“他的悲惨不是他可以随意伤害他人的理由,你也没有把自己的慷慨强加于受害者的资格。
他是死是活,只有龙胆夫人和她的女儿们才有权力决定。”
玉京沉默片刻,叹息:“也对,是我逾越了。不过,看你对无生的态度,我想,即便那位女子和她的女儿们决定放过他,你也不会听从,对么?”
“没错。”英雄也不隐瞒,“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不可能放任一只已经完全疯了的异兽在人世间继续作恶。”
“那我想再恳请一事,若他不死,可否让我将他带回此处?”
英雄明白了玉京的意思,问:“你确定自己能关得住他?”
玉京自信一笑:“此地乃我神主专为我而建,便是天神进来,没有我的允许,想要出去也千难万难。”
“他可以通过傀儡神术操控你。”
“九神之间,相辅相成,也相互制约。就像他懂得如何解我剧毒一样,我也知道怎样避免被操控。”
英雄眼睛一亮:“好,我答应你,但你必须将傀儡术的解除之法告诉我。对了,还有你的血,也给我一瓶……呃,说错了,是一缸。”
玉京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见他答应了,英雄也不废话,直接让他将自己送出了无底洞。
外面阳光刺眼,他的视觉还没完全恢复,一个娇小的身子就撞进了怀里,接着肩膀上也跳上来只毛茸茸的小家伙,湿漉漉的舌头舔在脸上,让他嘴角忍不住开心的翘起。
被爱的感觉,永远都是那么美妙。
“雄哥哥,你没事吧?!我娘呢?”巫雀儿抬起脸问。
英雄先对家巧和瑶光笑了笑,又看看一脸焦急的巫鸢儿,这才回答说:“有件事还需要你们姐妹和龙胆夫人一起处理,敢不敢跟我再下去一趟?”
巫鸢儿本能有些犹豫,巫雀儿却已经道:“我没问题,但是鸢儿……姐姐她也非得一起吗?”
还装,累不累啊?
英雄无语点头:“必须一起。”
巫鸢儿皱起眉:“殿下,我能问问是什么事吗?”
英雄想了想,说:“关于你们父亲的事。”
巫鸢儿再不迟疑:“好,我跟你下去。”
这时,家巧上前一步,欲言又止。英雄便道:“行啦,知道你们担心,什么都不用说,跟我一起走吧!”
家巧开心的笑了起来。
少爷总是轻易就能看出她的想法,也永远都会由着她,宠着她。
将所有人都收进阴阳镜空间,英雄再次跳进无底洞,双脚落地时,就已经来到了玉京的那座大殿。
把众女都放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立刻被硕大的无生吸引。
小狐狸和小狼没有因为它的外形和种类就另眼相待,一左一右护在英雄身前,竖起毛呲牙戒备。
倒是雀儿和鸢儿姐妹都面露惊讶和疑惑。
血脉的联系让她们对无生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熟悉感。
而无生则仍陷在幻境里,对所有事情都一无所知。
最后,英雄放出了龙胆夫人,用神力将她唤醒。
“娘,你怎么了?”
巫雀儿和巫鸢儿关切的扶住母亲。
傀儡神术只针对身体,不会影响意识和灵魂。也就是说,这十年来,龙胆夫人每天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们,除了清醒的体会煎熬与痛苦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此时,她终于重获自由,想要宣泄的感情实在太多,以至于竟说不出半个字来,只能紧紧抱着女儿们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