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琰踱到窗前，向下望去，不一会儿朱辉的身影出现，紧接着，像是心有灵犀，朱辉突然抬头望向她的窗口，她还来不及躲闪，两人的目光就相撞了。朱辉挥着手，嘴里说着什么，许琰听不见，只能点头示意。朱辉钻进车里，许琰望着渐渐远去的尾灯，突然想起一本书中描绘过的风中残烛，作者将它比喻成孤独的灵魂的最后忽闪。

无论如何努力地、急切地想要守护住，那一丝光亮不被熄灭，但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软弱无力者的酸楚，只能在心头升起，化成一种执拗的回忆，这正是许琰此刻的心境。

许琰一直试图忘记那些往事，但是没有用，她管不住自己漫天飞舞的思绪，往事如沥沥细雨漫天降落，而她自己，就像作者书中的描绘，是雨中没有打伞的行者，拒绝停下脚步躲雨，拒绝去想为什么一直向前，即便没有明确的目的，也只知道向前走。不过许琰明白一点，如果停下脚步，孤独便会吞噬掉她。

这次的方案，客户始终不满意，不断地提出修改，修改，再修改，七次提案之后，客户竟然说，还是第一份最好。许琰面部的线条紧绷着，她在竭力压制怒火。看起来同样气愤的客户，坐在沙发的中心位置，翘着二郎腿，腿不停地抖动着，也消耗着许琰的耐心，动摇着她的理智。

一时间，会议室内的空气似乎停滞了，剑拔弩张弥漫在空气里，尽管稀薄却仍然让众人感受到了一丝丝压抑和窒息。同事们互相看了看彼此，希望此时有人能够站出来，要么缓解它，要么打破它…….但谁都没有出声，就连洪波刚才还放在许琰肩膀上的手，也轻轻地挪开了，原本是要安抚她的情绪，但此时此刻，洪波担心这一点点的分量，都会成为压倒她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洪波终于下定决心站起身，用手示意了一下，大家心领神会，鱼贯而出。临出门前，洪波还是用手拍了拍许琰的肩膀，许琰没有动，也没有任何表情，洪波有些泄气，他有不好的感觉，他突然担心起那个客户了。但具体担心什么，洪波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只是知道，有个人今天要倒霉了。

客户狠狠地瞪着许琰：你是什么级别？态度这么差！

许琰头也没抬，也没有看他：服务你的级别。

客户：我是什么级别？

许琰：小客户。

客户暴跳如雷：两百万是小客户？

许琰：两千万以下都是小客户。

客户：所以呢……你们就糊弄我们？

许琰：我是按照你的要求提案的。

客户：那我怎么看不懂你的方案？

许琰：你搞懂自己的商业逻辑了吗？

客户被噎着了。

客户：我……我…….我也不用…….啥都搞懂，要不然…….要你们干嘛？

许琰：拜托，你们的商业逻辑，是你们自己的商业目标和利润模式，我们做的是，如何让你们的规划不再是纸上谈兵，而是形成具体的落地实施动作，进而实现你们的目标。

客户：那也是…….多做几套方案比较着来……..哪个好用哪个咯！

许琰：在我们这里，方案没有好坏优劣之分，只关乎价值取向，你是更注重渠道和销量，还是更在乎消费者服务和体验，是想捞一笔块钱就撤，还是想做长线生意，必须有侧重，有取舍，你不能什么都要，因为你的流动资金不够，只能优先选择用在你在意的领域和方向，不可能齐头并进。

客户：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呗？

这是客户第一次说，这么有文化的话，许琰反倒乐了，点点头：嗯。

客户：那…….你觉得呢？

许琰：你问我？

客户点头：嗯…….如果是你…….你觉得怎样最好？

许琰：从我们的角度，第三方服装公司有品牌和渠道优势，你们做好生产即可，而我们也能短期快速收回费用，但是……..从朋友的角度……..我希望你们迎难而上，自己成立服装公司，自己把控品质，学着面对消费者，既可以获得直接有效而真实的消费数据，同时也能逐步建立内销市场渠道，这种方式虽然累，虽然苦，虽然难，但是你们对内销市场和消费者是有话语权的。

客户：这个……这个嘛…….我们还是要讨论一下的。

许琰：慎重是对的，你们讨论吧。

客户：没有中间路可以走？

许琰盯着客户的眼镜，沉默了。

客户：那行……我知道了。

客户走了，洪波进来了。

洪波：怎么样…….什么情况？

许琰：不知道…….不可控。

洪波：你觉得…….客户怎么想的？

许琰：乐观点儿说，客户回去讨论后作出最后的决定；悲观点儿说，客户或许会认为咱们水平不行，再去咨询下同行，或者业内人士，人多嘴杂，这决心就更不好下了！

洪波：辛苦了！

许琰：怎么感觉你比我还焦虑呢？

洪波：我怕你们打起来呀……他那么无知…….说话又那么难听…….

许琰：那你得进来帮忙，别让我吃了亏。

洪波：我是担心他吃了亏，公司不好交代！

许琰：你站谁一边儿呀？

洪波：谁弱，同情谁呗！

下班了，许琰走出公司大门，站在玻璃顶的门檐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前是淅淅沥沥的雨幕，空气凉飕飕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顿觉脑袋清醒了很多，烦躁也渐渐消散。她干脆站到了雨中，感受着雨滴落在脸上，带来的一阵清凉，她希望雨再大些，就像那一天。

许琰又想起了姚宇。

如她所愿，雨渐渐大了，轰隆隆的雷声过后，浓重的乌云压顶，竟真的成了暴雨。像是在狂风大浪的海中翻腾，许琰浑身湿透了，冰冷和颤抖，但体内却是滚烫的，火热的。

拖着疲惫回到家，许琰冲了个热水澡，然后走进厨房，准备给自己煮一碗泡面。她的目光落在拐角处的垃圾桶，里面有一团卷着的保鲜膜，许琰想起了那一晚，朱辉给她胳膊上包保鲜膜的一幕，一阵暖意涌上心间，就着热乎乎的面条和荷包蛋，许琰吃得心满意足，白天的不快一扫而光。